逸园:乾隆皇帝游览过的名园

《姑苏晚报》2020年12月21日 B06版

  李嘉球

  苏州西太湖岸边的西碛山是光福第二大山,山湖风光秀丽,文化积淀深厚。清朝康熙、乾隆年间,山上有座著名园林——逸园,何焯、邵泰、尢侗、蒋恭棐、杨炽、王炘、沈德潜、彭启丰、袁枚、石韫玉、钱泳等彼时名人都曾游览,题词歌咏,名震一时,乾隆皇帝也曾特地到园游览。

  程孝子庐墓构筑

  邵北崖游园题名

  逸园位于光福西碛山的西南麓,原名程园、九峰草庐,又名西碛山庄。

  其实,逸园最早是程氏的丙舍。康熙四十五年(1706),世居枫桥的商贾程甫远去世,其子程文焕是一位有名的大孝子,经过一番寻觅选中西碛山,买地筑墓,构造丙舍,建有亭榭楼阁,人称“程园”。康熙四十八年(1709),著名古文学家何焯到此,见园“适当湖山胜处,其前远近高下为峰有九”(何焯语),题名“九峰草庐”。不久,程文焕聘请工匠精心设计,在原来基础上重新扩建,植树栽花,构堂筑亭,凿池造桥,并邀请了许多名家题词。康熙五十三年(1714),著名文学家、书法家邵北崖慕名而至,认为此处环境幽静,是隐居逸乐的好场所,欣然在墙上挥毫题写“逸园”。从此,园林更名为“逸园”。

  据文献记载,逸园占地面积50余亩,四周是成片梅花树林,园内有良常阁、饮鹤涧、腾啸台、清晖阁、白沙翠竹山房、花上阁、寒香堂、养真居、心远亭、钓雪槎、梅花深处、清荫廊、涤山潭、藻绿亭、盘碕桥等建筑,还有牡丹园和宋元古银杏树等佳卉名木。文学家蒋恭棐曾到此游览,写有《逸园记》,详细记叙了园林的历史、建筑以及周围环境:“临湖,四面皆树梅,不下数万本,前植修竹数百竿,檀栾夹池,水过饮鹤涧,古梅数本,皆叉牙入画。”历广庭拾级而登,有何焯题名“九峰草庐”。庭前丘壑隽异,花木秀野。庭后是牡丹园,植有牡丹二十来株,旁边是座名为良常阁的小阁楼,王虚舟题“花上”额。后面是寒香堂,秀水朱竹垞题额;西偏之室,名叫养真居,是当年程文焕庐墓时栖止场所。草庐之东是心远亭,绍兴戴南枝书写匾额。亭之北崖壁峭拔,有室三楹,名叫钓雪槎,“栏槛其旁,以为坐立之倚,佳花美木,列于西檐之外,下则凿石为涧,水声潺潺,左山右林,交映可爱。”钓雪槎之东有一株古银杏树,大可三四围粗,相传为宋元间物。稍东有廊,名叫清阴接步。再往东是清晖阁,虞山王艮斋题额。阁下梅林周广数十里,岩崖上镌刻著名诗人钱谦益《游西碛诗》“不知何处香,但见四山白”诗句。草庐之西有一建筑叫梅花深处,前面是一片宽阔地,引泉为池,名“涤山潭”;潭上有亭,取名藻绿亭,有石梁跨池上,取名盘碕桥。向北折转,过芍药圃、竹篱短垣,穿过一条幽邃的石径,便是白沙翠竹山房。旁边有斗室“宜奥”,每春秋佳日,主人鸣琴竹中,清风自生,翠烟自留,曲有奥趣。后面古桂丛生,幽荫蓊蔚。最值得称赞的是逸园周围的环境:“西碛逶迤成陇,登其巅则莫厘、缥缈诸峰隐隐在目,白浮、长浮近列几案间。”东边“丹崖翠绿,云窗雾阁,层见叠出”,西边太湖水天一色,“不见其际,风帆沙鸟,烟云出没,如在白银世界中”,蒋恭棐誉“为逸园最胜处”,袁枚曾称之为“四海名园”。

  江盐商买园易名

  袁随园操刀作记

  若干年后,逸园传到了程文焕孙子程钟手里。程钟(?—1776),字在山,父亲是大商人,程钟则“性渊静,好读书,不问家人生产。为诸生,一试于有司,不得志,既弃举业,以诗歌自娱”(《清稗类钞·义侠类》,下同),颇有诗名。父亲逝世后,他“料检记籍”,发现“频岁折阅多逋负,悉售所积之货以偿,犹不足”,于是卖掉房子,携妻子移居逸园,新增生香阁、在山小隐、鸥外春沙馆诸胜。夫妻其乐融融,终日“行吟不辍,见者以为神仙中人”。

  逸园四周是成片梅树,园中则“古梅百株,环绕左右”。程钟《逸园杂咏》云:“春来处处花,莫辨花深处。满坞白云封,佳人自来去。”梅花时节,探梅者多到园游览、留宿。著名诗人沈德潜《过程自在逸园留饮,兼读其配生香诗草》有“逸园风物总天真,把晤清言出世尘……偕隐名山深复深,唱酬逸韵泛清琴”之句。诗人杨炽《槎山观梅望程在山林亭》有“晴复千林雪,香浮万树云”之句。阮学浚曾经在逸园住宿三天,绘画《逸园图》,作《题逸园图,用东坡独乐园韵》诗,称其独特风景是城里园林所无法比拟的。

  20余年后,程钟亦老了,“妾生一子,方襁褓,自度不能终有此园”(《清稗类钞·义侠类》,下同)。乾隆三十八年(1773),将园卖给扬州著名盐商江橙里。江氏性格豪爽,“夙重在山名,以买园之资归之,而使其仍居园为主人”,仍让程钟居住,自己则“岁时一至,与在山觞咏数日而已”。江橙里买下后,易名“西碛山庄”,园中亭榭无更改。

  次年春,著名诗人袁枚(号随园主人等)邓尉探梅,特地到逸园游览,不巧没碰到程钟,但留下了深刻印象,“其形胜之奇,天施地设,非人所为”(《西碛山庄记》),并赋《看梅邓尉游程氏逸园,园主在山老人外出矣,题诗留赠》,其中云:忽然邓尉看梅花,梅花引我仙人家。入门胜景争迎面,颇似佳人惊乍见。一溪一石一房云,百折千回局屡变……西山翠屏插天起,太湖白浪升堂来。大鱼唤向窗前语,高鸟飞从脚底回……自愧非仙才,留连片刻已觉心神开,居此一世之人何如哉?忆昔曾游五岳早,泰华奇峰都了了。到此低头口语心,仙家别有琅嬛好……揖别烟中心惘惘,山翁山翁何处访。

  乾隆四十年(1775),江氏特地“走币索记”,赶到南京随园,袁枚于是写下美文《西碛山庄记》。记中写道:“庄在吴门邓尉之西,旧号逸园,离城七十里,极蟹胥虾禀之饶。入其门,古梅铺芬,芳树蓊蔚,曲涧巉岩,环庐而呈,所扁表者,有清晖阁,有九峰草庐,有钓雪槎,有鸥外春沙馆,凡十余处,皆极其胜;而腾啸台为尤奇,台袤夷亩许,西碛山从背起接天,苍苍然,而临太湖三万六千顷之烟波浮涌台下。”袁枚为程氏后裔不能守园而深感遗憾,又为商人江氏能买下此园而感到高兴,最后道出心愿:“予虽衰所不百舍重趼而再至者,有如此水”。后来,袁枚写有《寄江橙里主人借西碛山庄》七首,留下“当年曾被梅花引,得到蓬莱最上巅”诗句。

  乾隆光火斥大吏

  巡抚调离园荒废

  乾隆皇帝将有第五次南巡之举。南巡之前,乾隆“屡谕该督抚,行宫、名胜一切照旧,勿稍踵事增华”(同治《苏州府志·巡幸》),而巡抚杨魁想别出心裁博得皇帝喜欢,出资“回购”山庄,并改造为行宫,名称则恢复“程园”,“向之亭台池馆,皆化而为方丈、瀛洲矣”(钱泳《逸园》),并特地请人绘画《西碛山程园图》。

  乾隆四十五年(1780)春,乾隆皇帝如期来到苏州。杨魁奏进《西碛山程园图》,说道:“园林在邓尉西北,山蹊窈曲,泉石殊胜,且南去太湖不百步,可以近供眺览”(同治《苏州府志·巡幸》)。乾隆认为观赏香雪海足够了,不想再多看,“何来有称远太湖,西碛更辟山溪殊。石泉梅坞精点景,欲与邓尉较胜输。双目之赏何多需,心知此举诚为疏”(乾隆《邓尉香雪海歌四叠旧作韵》)。而杨巡抚并不甘心,再次奏进道:“乃于其地复构数宇,实觉踵事增华,而结构已成。若不一至,又未免孤其诚意,亦成事不说耳”(同治《苏州府志·巡幸》)。乾隆碍于情面,同意前往。

  次日早上卯时,乾隆皇帝从灵岩山行宫出发,到达西碛山庄已过巳时。由于勉强游览,乾隆兴致不高,看出去的风景仿佛都变了味,“志云无多景,潭西差胜耳。大吏修葺之,供揽太湖水。事成乃弗说,上涉聊为此。高下度小岭,溪村凡经几”(乾隆《游西碛程园纪事成咏》)。唯一长处“独是太湖近,凭栏观足底”,然而湖中“白浮及漫山,饾饤如置儿”。匆匆忙忙,心不在焉,“到亦未逾时,坐亦未移晷”。时间虽短,乾隆却看出不少破绽,“屋虽谢丹护,石乃多砌垒,其松非古遗,其梅或新徙”。一圈转到,便打道回行宫。

  杨魁购买并改造程园的目的,仅仅是“以图近观太湖”,而对这种破坏园林原貌的“面子工程”,乾隆很不高兴,“何来图近新筑葺,成事不说徒惭吾”(乾隆《临湖榭》诗),而且还因“时刻忽遽,未获细领香雪海之胜”。中途乾隆皇帝怜悯轿夫,舁者觉过劳,彼“亦人之子”,于是“易马按辔行”。回到灵岩山行宫已过午时,白白浪费了大半天,咨政戒怠弛”。当了解“到园林曾被扬州盐商买去,此番是巡抚衙门出资回购修葺之后,乾隆皇帝更是大为光火,顾谓大吏云,“可一再斯否!”斥责巡抚杨魁此举不可再有第二次,并下旨“园应还故主,吾弗更去矣”。不久,杨魁这位巡抚大吏就被调离。

  四年之后第六次南巡时,乾隆皇帝还提及此事,“庚子西碛经缀景,云邻邓尉言近诬。是日往返九十里,弗舆而马鞭袖舒。翻嫌匆遽舍此去,未曾细领香雪模……明谕其园归旧主,一临不再行銮纡”(《邓尉香雪海歌五叠旧作韵》)。

  皇帝圣旨,没人敢违抗。后来,园林并没有还到程家人手里,盐商江橙里自然不敢再来要,地方官也不敢再惹是生非,园林“不复修葺”,一代名园因此败落荒废。1958年,上海铁路局在其旧址上建起了一座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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