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凡:读书人的喜悦
读书人的喜悦
王一凡
自从庚子春节至今,我很少再提笔写过文章。
尤其是关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至今我只字未写。
自从正月初一被关进屋门以后,所有的消息全都来自网络,铺天盖地,五花八门,朋友圈每一天都沸沸扬扬,你方唱罢我登场地上演着各种文字的热闹。
我是个智商并不算高的人,既辨别不清这场文字大观里的是非真假,又难得打开门来去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怎样。此时的文字除了拾人牙慧我不知道我还能写出些什么。
而面对苦难与眼泪,与离别,与生死抗争,又总以为所有的文字若非显得矫情,便都是轻薄无力的。
所以我宁愿选择沉默。
或许此时唯有读书最好。
读书最大的快乐,是纵然置身于狭小的书房,却可游走在广阔无边的时间与空间;虽是孤灯对着只影,却可遇妙人无数,听妙语万千。
这里面藏着的,皆为读书人的喜悦。
读书人的喜悦,不在于酒色之间,更不在于名利之所,它常常发生在能与之气味相投的一处,那里透着几分简澹与飘逸,好像一个梦,却又美妙得如同是神话。
尝读罗大经《山静日常》中的一段:
“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麛犊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坐弄流泉,漱齿濯足。既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笋蕨,供麦饭,欣然一饱。弄笔窗前,随大小作数十字,兴到则吟小诗,再烹苦茗一杯。”
至此神思早已不在其笔墨之间,于一米见方的小窗之外,穿过如林的楼宇,仿佛听得泉声汩汩,小竹窸窣,远可见青山隐隐,近有薄茶一杯。其美妙总是可以拍手称绝的,但却只在心间暗暗叫好,无非是怕稍一出声,这一份美妙便荡然无存。
于是尽管微闭了眼睛,让远山、让清泉、让细竹、让若有若无的鸟啼、让一片闲云悄悄地在心中生起一个宁静而清纯的世界,山的清远以及水的闲适尽在其中,人亦从容有度。是非曲直本随自然,如同那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风,除了能卷得起轻飘飘的叶子,却与这一份清远与闲适全不相干的。
而这一份清远与闲适里,又总是能暗合着读书人的喜悦。
读书人的喜悦来得很是容易,往往就在一两句诗文间,纵是简单如“微雨飘舟,小杯细语”这八个字,也有如沐春风一般的畅快,可以喜悦一整天。
这种喜悦是难与商贾比较的。
商贾以获利为喜,一旦得来,常常捂紧口袋,总是担心为他人所窃。
读书人的喜悦却是藏不住,也不愿意藏的。得遇一佳句是喜,若能得一分享此句的知己,便为喜上之喜。可往往世事难遂人心,所苦之处,又总是这喜上之喜的难得一遇。
净几横琴晓寒,
梅花落在弦间。
我欲清吟无句,
转烦门外青山。
不记得是哪一日曾读到这几句诗文,只记得那一日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我的小屋,送来早春的消息,仿佛也送来了梅的幽香。
我坐在阳光里,闭着眼睛想那落在眉尖的绿萼,嘴角却又无法自已地笑。诗句太美,美到想要身边有一个人,可念与他听。但无论“清吟无句”,还是“烦转青山”,总归又都是寂寞的,这寂寞成就了一种美,如同是在知音难遇的孤独里酿成了酒,只能独品,却有着无人搅扰的回味。
于是,这日日于早春的阳光里静读诗书,也便成了我在这一场疫情期间,寂寞而又美丽的独享。
近来又读袁小修的尺牍,有他邀兄弟同来西山看春的句子:
“吾弟若有来游意,极好,三月初间,花鸟更新奇,来住数月,烟云供养,受用不尽。”
心中便又爱极了那“云烟供养,受用不尽”的奢侈与想往,喜悦之心又一次油然而生。
而此时我的窗外,又即将三月初间,虽无花鸟的新奇,却也嗅到了早来的春天,伴着疫情一日缓于一日的好消息,竟然悄悄地在树梢上开了一片白色的小花,恍若云朵。推开窗,便有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不禁然,便想起了那落在弦间的梅花——此时该是迎春而开了吧。
于是戴了口罩,和先生相随着,偷偷跑去距家不远的园子,那里生长着一大片的梅林,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红白相映,梅香一片。
“但不知今年的梅花可能如期开放?”走在因疫情而变得空无一人的街道,我不无忧心。
然而先生却说,自然是最难以抵挡的力量。
果然,园子里的草木依旧,流水清澈而欢快,带着春天的声音。而水声环绕着的是已然开满了红色花苞的梅林,映在碧蓝的天空里,确是宁静而充满着力量。
我的微笑,盛开在淡蓝色的口罩之下,喜悦,却从眼角飞了出来。
这喜悦与往日书间读来的已大不相同,它们真实、贴切,紧紧地环绕在我的一呼一吸间。
那是阳光,自由的空气,和谁也无法阻挡的春天的消息。
作者 / 王一凡
王一凡,终南性灵社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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