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谣在中国

如今中国媒体在推民谣的时候对听众有一个误导:民谣就是用很简单的配乐做的音乐,由此民谣变成了马頔、贰佰、王梵瑞、赵小雷……

这里应该说说民谣是什么。

民谣,英文就叫Folk,在中国,它却是个广义词,比如:民歌、民乐、民族歌曲、山歌甚至号子,这些新疆、内蒙、云南、贵州、四川、湖南特产的小曲小调都可以称为“Folk”。

但我们这里所说的“民谣”是个舶来品,特指北美民谣在中国的变体,也就是普通人理解的,拿把木吉他,用简单的和弦、特定的节奏和着押韵的歌词,这种简单的音乐形式。

民谣与乡村应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乡村属于土地文化,而民谣属于市井文化,之所以编配简单是因为最初的音乐就是因地制宜,会什么或有什么乐器就用什么乐器,所以民谣本身不是来源于编配,不是把流行口水歌换成一把木吉他就是民谣了,那民谣到底是什么?

让我说,民谣就是四个字:人文关怀。

鲍勃迪伦为什么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原因就是他的歌词充满了人文关怀。而这个事到了中国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商业化了的民谣就变成了小资的矫情,而且这种矫情越发矫揉造作,矫情的只剩爱情,这种概念的偷换将民谣落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以至于很多优秀的民谣作品或歌手出不来。

民谣之所以需要人文关怀是由它的市井气决定的,爱情是其中之一,但更多的是底层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产生的,所以民谣不仅仅有美好,也应该有蓝领、有犯罪、有偷渡、有苦难以及各种不平等——包括腐败和社会阴暗面等等。

是哪种音乐形式,这只是个框架,决定它是什么的不是表面的编配,而是意识形态。


当代中国民谣的背景,却不完全是空运这么简单。

70年代的,大批的知青反城,诞生了一大批知青歌曲,这可以称之为“中国民谣的萌芽”;70年代末、80年代初,随着对外开放,台湾校园民谣开始在民间流传,这就给内陆民谣带来了一个稳定的模式,由此衍生出靡靡之音、“黄色”歌曲、盲流歌曲等等对民谣有误解的一些解读;到了80年代中期,一种囚歌题材的歌曲诞生,它更加接近民谣。

侯德健的歌是最早对中国青年产生影响的华语民谣。

中国早期的民谣萌芽时期的歌曲,多是从土里,从血肉里长出来的东西,尽管形式大半是从传统民歌和五六十年代经典歌曲改编过来的,经过简化、变调、重新编配,重新填上歌词,就成为了一种新的精神载体。

一段特殊时期的将生活经历,青年们压抑的太久了,时代变了,他们需要谈论爱情、需要以自我为中心想想“我的”事情、他们也需要诉苦发牢骚,需要歌颂美好,更需要发泄不满,由此青年们拿起吉他,唱起了自己的诗歌,80年代中期,属于中国青年的民谣就这样诞生了。

但是,这次民谣热潮被80年代末的迪斯科热、摇滚启蒙和港台流行音乐一下子冲淡了。


90年代,是中国的民谣逐渐获得自我身份的过程。80年代,它是西方流行文化的象征,然后它是进入摇滚乐和商业流行乐领域的踏板,然后是1994到1995年的“新生代”流行乐潮流和小型唱片公司的泛溢,大量粗制滥造的准流行乐和准摇滚乐被包装上市,剥去其中多数的外衣,都可以看见毫无创意的民谣身体。

90年代初,民谣与商业产生了第一次融合。

校园民谣,像是风雅的最后挽歌,是校园精神被清洗之前的最后的浪漫,是学习西方60年代民谣的集体汇报演出。无所痛,无所依赖,无所歌唱,所以有了校园民谣摧枯拉朽的感染,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的音乐素养刚够表达那些必将失去的梦幻,在义无反顾地投入到社会之前,他们非要借着酒劲,拎起吉他。

在校园民谣从风雅转向生活之前,它就还没有回归到民谣。

  1993年,大地唱片发行了合辑《校园民谣》,于是老狼、丁薇、马格、逯学军、沈庆等等一大批民谣歌手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他们多是当时北京高校的毕业生,同时以大地唱片为代表的,像字母、汉唐、麦田、风行等民谣唱片厂牌应运而生,一批所谓的民谣专辑相继问世,比如老狼《恋恋风尘》、栗正《坦白交代》、沈庆《这么多年来》、马格《女孩与四重奏》、逯学军《爬山》等等。

栗正《坦白交代》是这一期间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民谣”的专辑。 

期间民谣的一种形式——以艾敬为代表的城市民谣诞生,这大概是吹鼓手们为了迎合市场发明的新名词。艾敬之类分明充满了主流制作人和棚虫的装饰,分明是清纯可爱没有吃过生活苦头的表达,却叫做民谣,这中间,是一个商业化的误会。艾敬没有错,她有她成功的个人表达,但“民谣”的受众是集体,“1997快些到吧”其实跟大伙没什么关系。


没有受过穷,在地下通道卖过唱的人可以被称作民谣歌手吗?

当然不算。

任何可能出现流氓骚扰、制服暴力、目光歧视的公共场所都是地下通道。从县城的车站,到大都市的商圈广场,任何底层、无名、创作的歌唱都是民谣——那才是歌者的生活。

而中国的一切新音乐,都是倒退着进步的,先大跃进,然后再回归本分,再出发成长,并在此过程中实现本土化。中国的流行音乐创作,有才华和理想的,去做了摇滚,另外的去做了商业歌曲。

王磊是不多的靠民谣出名的歌手,1994年的专辑《出门人》充满了来自摇滚乐和想象力的修饰,将民谣和摇滚推向了复杂另类的领域。

张楚,中国民谣的代表人物?

确切的说我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归结到中国民谣的框架之内。

《一颗不肯媚俗的心》很土,但是朴实自然且真诚。可在1994年魔岩拔苗助长的热情行动中,这一纸“华丽”的合约让我分不清张楚到底还是不是民谣。

那一年,张楚与主流大牌制作人、职业乐手们一起完成了杰作《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如果说此前的单曲《姐姐》安慰了广大外表叛逆内心柔软的边缘青年。那从“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问世这一天开始,人们开始把张楚称作“民谣诗人”,但他此时只剩下民谣的作曲方式和诗人的思维方式,音乐制作、演出生活都已然移植到了环环相扣、精益求精的唱片工业体系里面。

1996年,民谣这次短暂的辉煌就此退去


民谣的最终独立,是在2000年以后。那些真正热爱民谣,未经商业体系拔苗助长的人,终于开创了中国民谣音乐最初的景象。

换句话说,那是一批地下、民间的创作者,像西北的野孩子、朱芳琼、赵已然,河北的万晓利、小河,东北的周云蓬逐渐获得了稳定的声誉,他们更像是下降到民间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

但仔细观察,我们又可以察觉到,此时的民谣有着真实质朴的表达,是一种原始的表达而有有着浪漫主义;而另一些有野心的人,则呼应了世界范围的新民谣运动,对民谣、摇滚同本土音乐元素进行调和更新——二手玫瑰来了!布衣来了!

2003年,小河、万晓利的现场专辑发行之后,民谣在中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崛起,这些出自市井的民谣歌曲逐步的受到青年人的关注,他们更加关注生活、关注与你息息相关的事,民谣终于褪去了浮华不再浪漫,变成了它该有的模样。

到了2005年,民谣又开始与商业融合,像开头提到那样,民谣最终变成了马頔、贰佰、王梵瑞、赵小雷……

到了这个时代,民谣应该什么样?

这时候,宋冬野带着他的单曲《郭源潮》来了,他用《郭源潮》给当下的中国民谣上了一课,民谣不是脱离了商业就没有市场,同时金曲奖的评委也不是吃干饭的。

《郭源潮》用一种高明的类比把我们全都归为郭源潮,世间本没有郭源潮,但郭源潮就像面镜子,折射出世间皆是郭源潮。他唱的郭源潮是你,也是我,郭源潮就是大难面前的丑态,是平安世界的祥和,是为富不仁的良心发现,也是小人物的苟且。郭源潮,就是世间百态。

民谣本就是一面镜子,它歌唱的是那个你想回却回不去的过去,它所反射出的却是当下你无法承受的未来,它会告诉你:尽管你想改变,但却无法改变的世界。

民谣的作用除了慰藉心灵别无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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