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李军：同学聚会

文/李军  排版/董祖芹

难以割舍的青春！

这次毕业二十年的同学聚会，胡总心里计划着：我一定要向马春花表白。二十年了，这是胡总心里的病，心里的梦，心里最想要的人生。

这一次聚会胡总最用心，用力，最关键是，最用钱。这点小钱吗！胡总无所谓。可是二十年前的胡总———胡大军，那时只是个农家娃，发奋读书力挫群雄，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混到这个城市里来读大学。为了庆祝他上大学，他妈拿出压箱底买化肥的钱，去镇上扯的一套灰薄尼子布，请镇上裁缝做了一套西服，他妈说一定要做的大，可以从秋穿到冬，再从冬穿到夏，冷了可以塞毛衣，热了可以单穿。

这样的胡大军，不敢追马春花，也追不上。

那时的马春花，在校园里，是个神话。

马春花，一想到这个名字，胡总的脑袋就向阔大豪华的真皮转椅后仰下去，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与遐想中。那时胡总年轻，马春花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如春花般盛开在校园里，她走过去的地方，繁花盛开，春风拂来，男孩们的目光总是聚集在她的身上，口哨与搭讪也总是尾随而至。而马春花总是矜持而沉默着的。她的脸色白里透红，正如春风里恣意开放的桃花。她冷，不笑，许多女同学都说，她不敢笑，因为她笑起来丑，她的牙不好看，一笑起来嘴歪。

天知道！有一天晚上，有着冬雾，朦胧了月色，一丛丛树在蓝色的夜雾里静矗着。马春花在校园里一个小径上。忽然喊他，胡大军，是你吗？等下我。

是因为天色太暗，有雾，马春花害怕，忽然发现了一个同班男生，于是遇见救兵一样的喊住了他。马春花的求助，马春花的胆小，马春花的呼喊，都在胡总的心里扔下了一颗颗重磅炸弹一样，把一个少男的心田里炸的左一个右一个的弹炕，胡大军如梦如游，简直如腾云驾雾一般。直到给送到女生宿舍门口，马春花向他表示感谢，并且，天，并且，胡大军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时刻，马春花居然向他笑了一下。

完全不如那般女生所说的，马春花嘴不歪，而且一嘴银白整齐的牙齿，一笑起来，天，胡大军觉得，那一刻真是春风拂动，地动山摇，大楼都在颤。

从此，胡大军人生里关于爱情的所有定义都在那一刻里：1、马春花；2、马春花的笑；3、马春花的笑在他的世界里地动山摇。

这么多年过去了，胡总混的春风得意，公司上了市，挣了钱，置了地，买了房，办了连锁店......身边豪车如流，美女如云。可是，胡总总也忘不了马春花。是啊！什么样的女人也比不上马春花，这么多年，与他上过床，给她买过房的女人也是车水马龙地转，可是，在胡总的心里，可以配得上爱情定义的女人，却是这个从没与他上过床的女人。

可是马春花却神秘地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了。

所以胡总费尽心机地发起这场同学聚会，表面上看是同学聚会，真相却是——“寻找马春花”。他和宿舍哥们费费说：可一定要把咱班几个美女请到啊！他说了几个名字，然后把马春花的名字漫不经心地加在了后面。

觥筹交错间，胡总有点微醉了，哦，大杨，唉呀!发胖了，大杨总是在上铺听音乐，歌子唱的贼好，他唱那首，什么：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女生可喜欢听了，他一唱歌，身边就围了好些个女生，唉哟!她们可不知道：宿舍臭袜子就大杨堆得多！

费费！老费!嚯！胡总给他当胸来一记，权当招呼！费费黑了，现在跑非州那边的工程，听说还找了个黑女人！

猛子!你小子，当年我们和8班比赛，就是你小子一脚把球给踢咱班门里的，全班男生差点没给你怼死，你个熊小子！

胡总被这个同学拉着，那个同学拽着，都找他说话，混得好的男人吗？这也难免呀。他端着一杯酒，走到酒店的阳台上，坐下来，眼光在四处寻觅着，此行的主要任务是寻找马春花。想到这里，他的心神有点激荡，忽然地生出一些胆怯和羞涩了，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马春花，凭空地，胡总就生出一丝怯意来，就有了那么一点“怕”。

怎么还没有到同学们一一自我介绍的节目，可是眼见得，胡总是有些等不及了。马春花呢？

灯光隐约处，一个高挑的，身材姣好的女人向他走过来。美黛！还是她，当年的黑牡丹，长得好是好，可惜太黑了。二十年过去了，美黛还是那样，五官更精致了，更立体了，身材还是保养的那么好，高挑苗条，而且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没有那么黑了。

二十分钟后，美黛还是娓娓地说着，声音，有着岁月打磨后芳香和成熟，她用好听而感人的声音说：“你知道吗？当年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可是，你看不见我啊，你眼里只有马春花。你还记得你面条下面的荷包蛋吗？那是我埋的。你可记得有一次你在2号楼前，有一辆自行车轧到人了，那是我，我当时看你，不注意轧到人了，我当时可窘了，怕你看轻我，我不敢看你，我知道我丢人了，那次，我哭了一夜，我也不想在你面前丢人啊！后来，我就和费费谈恋爱了，我为什么和他谈，因为，他和你一个宿舍，而且我常常能看到你啊。”

美黛的眼里泪光粼粼，这个时候，胡总才发现，美黛的眼睛有多么美，多么大，多么亮，多么火热而多情。而且，一个女人含着眼泪和你说，当年她多么爱你的时候，是多么的可爱而震憾。这太突如其来了，这，这，这怎么说呢，一瞬间胡总心里的电流过体量，一波大过一波，几乎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忘记马春花了。

可是胡总怎么能忘记马春花呢？荷包蛋？胡总依稀记得，班级聚餐的时候，他吃到了荷包蛋，那个晚上他心神荡漾，幸福的整晚都睡不着觉，因为，他以为，那是最最可爱的马春花给他留的。

自行车轧到人了，他记得啊，他当然记得了，2号楼前，当时，有一个女生，被自行车撞到，顺地滚草坪上去了，天哪，他吓坏了，因为马春花手里拿着热水瓶，刚刚打了满瓶的开水，差点，差一点，就撞到马春花，如果要撞到，天，马春花的开水瓶如果烫到她，那可怎么办？他该多心疼。可是，如果，要是真撞到了马春花，他倒可以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保护马春花，比如，那瓶水就烫到了他的身上，马春花安然无恙又万分感激地看着她，然后，她又笑了，她又地动山摇地笑了！......

胡总，快进来吧！大哈过来把他的酒杯接下来，大哈说，胡总，你快准备下，马上同学代表上台讲话，你还要讲话的呢？

胡总眼光直视向前，把酒杯递给了大哈。这个大哈，半年前由人事处安排来公司里，她胖胖的白白的暧暧的，人很和气，公司里人都叫她大哈，大哈脾气好，做后勤保障，人心也很细，也很尽心，最关键的，大哈也是他同学，大哈经常语重心长地说，胡总，你不能这么喝，要注意身体哟!

当时吧，这话说的有点亲昵，胡总看着她，没说话。

大哈倒也看出来了，说，胡总，怎么啦!你现在是大董事长大财阀，可就是认不出我这个老同学了。

老同学！胡总在心里搜刮着他可怜的回忆录，他真想不起来大哈是他什么同学。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大学同学？全无记忆，不过，好像很面熟，肯定见过，唉呀！这么面熟，肯定是同学了，瞧我这记性！想到这，胡总赶紧地说场面话：“那哪能呢？老同学，我当然记得了。”

同学们仍在喝酒絮话，几桌人，每一个，胡总都能认识，虽说过了二十年，可是鼻子、眼都熟悉，都留在胡总的记忆里。一眼看着，稍一顿神，就能认出来。可是，人群里就是没有马春花，这费费怎么办事的，叫他找马春花，马春花怎么还没来，他这个人就是喜欢黑美人，当年的美黛还不够黑，他就去非洲了，不靠谱的小子。胡总一边想一边摇摇头。

醉眼朦胧中，胡总望向酒店里的一个优雅的布满花型的发布台，他仿佛看见，灯光暗了，慢慢的，闪闪的星子一样的小灯闪烁起来，一点点地亮，在舞台的深处，马春花穿着长长的白礼裙，披着长长波浪发，吟吟的笑意，款款地向他们走过来......

胡总向马主任招招手，马主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马春花怎么还没来？”马主任回头看看，来了啊!我来找找？大哈!大哈！

胡总对身后说：“大哈在这呢？大哈，你去找找马春花？”

“马春花？找我？”大哈睁大了她的眼睛，因为太胖，大哈的眼睛仿佛陷进了白白的尤如发面发起了的胖白大脸上。随即大哈向胡总嗔道：“胡总，你不是不认识我了吧！我和你说，我们是同学，你不是说，你记得吗？”

胡总的眼睛在那一刻定住了，时间也在那一刻凝固了，大哈!大哈！大哈！

在他的记记里，岁月一遍又一遍地深刻地镂刻着马春花，修改着马春花，按照胡总的心愿，真诚而热切地复制再复制，美化再美化。在那些贫穷的睡天桥的奋斗岁月里，在那些被上级责骂骑着破摩托走街串巷地推销生涯里，在那些与前妻貌合神离再作爱也波澜不惊的疏淡里，在资金链短缺给人当牛当马苦苦求人的压力里。胡总总是想起马春花，想起她，就看到了光，看到了希望，想到她，就觉得暖与美好，这觉得生活里这些尘埃，都他妈的算什么，再平庸的生活里有了马春花，就有了诗与远方，就有了画与时光。他右边在生活，左边就端坐着马春花。马春花一时一刻地都没有离开过他。可是，在真实的生活里，大哈就在他的身边，早上他来办公的时候，桌椅是大哈才擦过的，桌上的冒着热气的绿茶，是大哈才砌的，他办公的时候，大哈在擦着玻璃墙。这些，都平平淡淡、自自然然地在他的生活里。就像天生的那样，大哈天生就生在这栋大楼里，与人和气，打扫卫生，每天遇见，点头而过。

可是马春花呢？他的马春花呢？他的“光与神”呢，他的“诗与远方”呢？

胡总僵硬的脸上，开始像冰块那样慢慢地融化，说不清是笑，还是哭，是开心，还是失望，他缓缓地，让自已镇定，让自己微笑，让自己世故，并让自己说：“我当然记得你了，马春花，我和你开玩笑呢！”

夜色阑珊里，胡总沉默地坐在宝马的后座上，这车在城里绕了很多圈了，司机也不敢问他，车仍在豪华的不夜城里，在歌山舞海里穿行着。胡总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可以想些什么？记忆乱乱的一块一块地碎片化了。他曾经问过王主任，你真幸运!你娶到了你的初恋，你年轻时最爱的女人。可是王主任却回答他说：“如果你真爱一个女人，千万不要娶她，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失去她了”。当时，他觉得王主任真是矫情，但也可能是——王主任在安慰他吧。谁知道呢？

夜色中，手机声忽然想起,他拿起来一看，是今天晚上新记的号码，那个号码上赫然写着：美黛！

给读者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