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钟（小说）

一秒钟（小说）

                     颂明

一走到阳台，就迎面飘来阵阵桂花的清香。桂老太爷最喜欢桂花。

12月了，节气大雪已经过去5天了。如果在北方的山区老家早已经是滴水成冻了，然而在深圳，依然是鲜花烂漫的秋季。

79岁的桂老太爷身板子还很硬朗，每天都要走10000步上下，可他似乎把自己心灵的大门悄悄地关闭了，话越来越少，平时与儿孙们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爷爷有4个儿女，就数小儿子树墩有出息，念书好，走出了大山，又赶上了好时代，90年代下海经商，最终在深圳扎了根。树墩在深圳湾的豪宅区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父母住，自家住一套。两套房是楼上楼下紧挨着的两层。白天父母一般都过来这边吃饭。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树墩的儿子树根也是聪明过人，留了洋做了海归，不愿意接手父亲的公司执意在大学当了老师，才40出头就做了大学文学院的副院长，在圈子里小有名气。树根很少回来，今天是周六，他稀罕地带着妻子和女儿回来了。这是一个传统的家庭，曾孙女进门首先要问候太爷爷。

“你怎么舍得回来了？”桂老太爷问树根。以往他最喜欢这个孙子。

树根知道爷爷是在责怪自己，赶忙解释说：“最近琐事太多。”

桂老太爷数落着：“都说忙。要命的事情却没人问。”

“什么要命的事情啊？”树根很是诧异。

“都说这是豪宅，可愣是没有安全通道。万一哪天失火了，电梯不能动，楼梯不能走……”

“什么什么？怎么叫楼梯不能走？”树根着急地问。

“你出去瞧瞧啊，每层楼梯都是常闭式防火门。万一真着了火每家每户都成了烤箱。一秒钟全玩完！”桂老太爷忿忿地说。

树根出门看了看，还真是这样。通往楼梯的门是紧锁着的，这万一是电梯停电人根本下不去。

树墩不以为然地对儿子说：“你别听他瞎叨叨。他就是习惯山窝里的平房。如今条件这么好他反而120个不满意了，看哪儿哪不顺眼。咱这是豪宅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停电？就失火？人老了，接受不了新生事物，没办法。”

桂老太爷气呼呼地站起来转身就要走：“我回去睡了。别喊我吃饭了。”

孙子树根赶紧拉住了他：“爷爷，您别生气。这事我待会就向管理处反映。我今天专门回来就是想请你去看电影的，让你散散心。”

“我不看。现在的电影有什么好看？都太假了。我才懒得看。”

“这部片子保准你喜欢看。绝对真实。这是2020年最值得看的国产片，特别干净和纯粹的一部艺术精品，没有之一。就是你们那个时代的故事。你肯定最熟悉。让你一秒钟告别一个时代。”树根手舞足蹈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桂老太爷转过身子：“你说《一秒钟》？太过了！”

“是啊。就是《一秒钟》。你看过了？”树根觉得意外。

“我是说演得太过了！”桂老太爷转过身来，坐回到藤椅上，“你要不说《一秒钟》我还真得走了。你要说《一秒钟》那我就跟你掰扯掰扯。”

树根不知所措，只好也坐下了。树墩不想掺和，拉着孙女去别的房间了。

“你张口闭口就是‘你们那个物质与精神极度匮乏的年代’，好像今天的物质与精神的丰富都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桂老太爷指着面前的茶壶说，“你去给我重新沏壶茶，我来给你说《一秒钟》。”

孙子树根赶紧给爷爷沏了茶，恭恭敬敬地放着了桂老太爷面前的茶桌上。

“历史是没法一秒钟告别的，孙子诶，是继往开来的！”桂老太爷说，“你们年轻人研究历史、考量社会得占有翔实的资料和事实依据而不能只顾一味地艺术渲染。我们那个年代物质和精神极度匮乏？是不是以前很丰富而让我们那个年代给变极度匮乏了？我们老家在山西，那我就给你讲讲三战狼窝掌的故事。你说是没改造狼窝掌之前匮乏还是改造了狼窝掌之后匮乏？你不能因为现在层层梯田，花果飘香就去骂三战狼窝掌时的匮乏。恰恰是因为三战狼窝掌甩掉了极度匮乏才有了今天的花果飘香。全中国都是这样。那时候为了改变广大农村、边远地区的精神匮乏我们才有了乌兰牧骑、农村电影放映队和各种宣传队。没有我们那时的艰苦奋斗能有今天的丰富？孙子诶，你是研究文学的，不能越研究越糊涂。这样的电影在国外肯定获大奖。在国内也只能忽悠忽悠你这样的年轻人了。别的年轻人未必都像你。我相信有头脑的肯定还是多数。我说你有空赶紧地去管理处给我跑一趟把楼梯的事给我说了。你爸不当回事，管理处更不把我这老头当回事。文学的事情还可以缓缓，这楼梯的事才是当紧。万一哪一天真出事了一秒钟就得要人命！”

                    2020年12月12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