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长安《解放长安的经过》——大骟马,我永远的怀念

(小五台山顶石门)

三十六年前,还是生产队的时候,我村饲养室里饲养着一匹膘满体壮、威猛雄悍的褐黄色大马,社员们都叫它“大骟马”。它温顺有力气,耐得住远征。拉犁种地、套车运货最得力,村人都喜欢使唤它。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还开设有砖瓦窑,生产出的大批砖瓦要运送西安城区建筑大楼,用大骟马驾车运送马车返回我村时,赶马车的人睡在车箱里不用盯管,马车都能回到村子。

听老一辈人讲,大骟马是一匹战马,是一九四九年解放小五台时留下的。小时候,我常为村里有这一匹大战马而骄傲!总是不由自主地走近它,看够它。渐渐地,淘气的我同小伙伴们不止一次地骑上大马:“嘚…驾…”那种得意样儿,那种美滋滋的感受至今都没有忘记。“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敎胡马度阴山”,“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小五台当年民居)

大骟马也喜欢让人乘骑,这也许是它原本是一匹战马的特殊身份使之然。我们碎娃坐在它的背上欢笑,它不但不恼怒,也不奔跑(不能用双脚夹踢马肚或拍打马屁股,否则缰绳一抻马必跑),反而还会引颈高鸣,似乎在回味在战场上的得意劲儿。当然,它有时候也会低下头,“嘟”地打个喷嚏,像是点头赞许我们碎娃个个都是好骑手。大人呢?自然也很喜欢它,常常为谁使役它种地拉车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弄得生产队长在派活路时,还要根据活路的要求,指定某人员使役大骟马:是套它驾车运货还是用它拽犁耙地?后来竟定下规则:“碎娃不许骑大骟马玩耍!”以“权力”的权威爱护起大骟马来。从此,骑大骟马就成了我们碎娃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酸葡萄。

然而,我却有自己的办法。时常留意生产队长派给我父亲的活路。只要是派我父亲套用大骟马犁地播种我就跟在父亲身后跑,只要看到我父亲套车运货我就坐在车上不下地。父亲当然知道我内心的“小九九”,每每在这个时候,他准能抱我上马,让我过过骑马瘾。

一九八二年实行土地联产承包,生产队解散了,大骟马被抓阄分配到了村内一户人家中,我隔三差五地到人家家里去观看。我父亲好像明白我的心思,一九八三年冬,他从集市上牵回了一头牲口。我看到后心内一阵狂喜:“自家有了马,以后骑行就方便了”。

可沒过几天,我就讨厌了父亲苦心在集市上买回的这匹新牲口了:它虽跟大骟马一样的高大,却无大骟马的温顺;它虽有大骟马的劲头,却无大骟马的耐性。生人靠近它,常作发怒状,在地里干活稍有不顺就撂蹶子。父亲说:“它不是马,是骡子。马比骡子贵,咱家缺钱,就买了这头骡子回家。骡子性烈,不好使。时间常了摸着它的脾性就好了。”

但我却不喜欢这骡子,一见其面心就生畏。这骡子见有人近前,就两眼圆睁,四腿直立,脖颈上的鬃毛也全都竖立起来,浑身做出发怒状。看见此景,我也身起鸡皮疙瘩。自父亲牵回家后,我就没有“召见”它,也沒有给它喂添过草料。也许是父亲使唤牲口多年有经验吧,这倔骡子在父亲的手里还能听使唤,让它犁地“畔上”,它不敢“回头”;让它“犁沟”,它不能“上畔”。秋夏两料和春耕时节,只能是父亲独自用它耕地播种,耙地松土。父亲用皮鞭把倔骡驯用得服服切切。

我呢?只要有空闲,仍旧去那户人家眺看大骟马。那种直直热切的眼光,那种企求拥有的激情,那种享受爱恋的贪念一直没有消减过。工作后,我见大骟马的机会少了。即便如此,当我在田间地头,村巷大道看见拉犁耙地,拽车送货的大骟马时,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疾步走过去摸摸它的头,抚抚它的身,像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久久不肯离去。

听大人讲,阉割了的马称为“骟马”。蒙古民族在千百年游牧生活中,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养马方法。马生来下一、二年间在草地上进行精心骑乘训练,使其饱食青草,膘满体壮。长出四齿即阉割,然后再在草地放牧骑乘两三年。经过二次敎练,马的性情温顺,步法理想,不会咬人、踢人,人骑在马背上也很平稳。骑马人下马后不用拴马,马也不会离开走远。小五台山上牵回的这匹骟马因其体高膘肥被冠之以“大”,其柔顺、听话就是特别驯化的结果。

大骟马从小五台山被牵回时还沒“齐口”,入社时它的齿痕还很清楚。我喜爱它时,它的切齿正长。土地联产承包没几年,大骟马因眼病看不清道路而去了该去的地方。我听说后还心痛了好一阵子。

二零一五年我为“长安解放最后一战一一小五台战斗”搜寻史料时,再次听到大骟马之名,其高大威猛、雄壮彪悍、傲视困境、勇往直前的形象再次浮现我的眼前,勾起了我详详细细了解大骟马进入我村的兴趣。

据我村老干部,年已九十岁的王富盈老人讲。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西安解放以后,驻扎古城西安多年的西北剿共总司令胡宗南和国民党部队惶惶如丧家之犬,四下逃命。胡宗南自己逃到宝鸡,其手下十七军残部和西安警备司令杨德亮仓皇逃至小五台一带,妄图凭借天险负隅顽抗,伺机反扑。

小五台在南五台(亦称大五台)之西,因山脉形态相似又略小于南五台而得名。小五台山高林密,地势险要。五座山头依次排列着玉皇楼、五佛殿、睡佛殿、白衣殿、菩萨殿、文殊殿、红萨殿等九座寺院,各庙院房舍多间,便于驻军。其主峰五佛殿海拔1041米,制高点圆灯台海拔1217米,站在圆灯台北望五佛殿一目了然。小五台北临长安,为古都之要塞,南通巴蜀,扼终南之咽喉,西接通往陕南及川东的子午古道,遁古道之迅捷,东连抱龙峪,汲唐王之龙气。驻军于此,宜守宜攻,可进可退,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古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治六年,西北民族分裂回民武装与清军就曾在小五台山圆灯台对峙,故圆灯台也叫“回回包”。胡宗南十七军十二师三个团盘踞在小五台山也是煞费苦心。十七军十二师还费尽心机配置三十四团在子午镇、小五台山口,配置三十五团在鸭池口、白脑岩地区,配置三十六团在青华山以西,师部指挥所和炮兵设在土地梁和土地梁东南地区。他们在这些地方的隘口、山谷、高地构筑有防御工事,吹嘘这是“打不垮、攻不破的钢铁屏障”。

西安失守后,国民党并不甘心,调集青海甘肃马鸿逵、马步芳骑兵部队妄图夺回古城。“二马”几十万部队跃跃欲试,配合胡宗南部蠢蠢欲动,驰兵杀来,秦岭各进山峪口、村庄、庙寺,滈河沿岸大小村庄,处处驻扎着国民党军队的小股部队。他们抓壮丁拉民夫,抢粮食夺财物,害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叫苦不迭。老百姓急切盼望这群顽匪恶徒早日完蛋。

甭看胡匪在滈河南边匪徒控制区十分猖狂,他们想通过神禾塬反扑西安就是弄不成,多次遭到我人民武装的打击。“神禾塬拉锯战”就让胡匪吃饱饭还兜着走。一次,我们葛村有人亲眼所见,有股胡匪想进西安,在贾里村南门就招了大标。贾里村南门有我南乡游击队,胡匪刚上塬就吃了枪子。一阵痛打,贾里村塬下死了好多匪徒。剩下的残兵败将见势不妙,仓惶逃跑。我游击队在后边紧追,在今天的黄良街办西湖村沟又开了一战,两个匪兵战死(就被埋在了我们葛村村外孙家房胯子),追到我村涝池边再战。战斗结束后,光弹壳就捡拾了一担笼,胡匪残余逃进了山里。

王富盈说,一九四九年七月十日胡匪的末日到了。这天晚上,月亮又明又圆,我和我四哥王富选、六哥王六运在麦场睡觉。夜半时分,我起来小便,看到地里有许多人猫腰行进。一声惊叫:“四哥四哥,快起来,中央军来咧。”

睡觉的人刚爬起身,猫腰的人就说话了:“老乡,甭害怕,我们是解放军,能给我们喝点水不?”

一听说解放军要喝水,我急忙跑回家去提水。我家距麦场最近,等我把水提到麦场,解放军急着要走,并问我们:“老乡,能给我们带路不?”

我弟兄仨爽快地答道:“行。”

于是,我王家弟兄仨带着解放军向着村南的终南山靠近了。

解放军是从东边过来的,有炮兵,步兵,机枪手。军长伟杰,政委徐子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兵团彭德怀部第六十一军麾下的一八一师、一八二师。我带的是炮兵,扎在张村北边双岔河,就是子午峪河和见子河在张村村北交汇处。四哥带的是机枪兵,驻扎在北豆角村东南角的坎棱上。六哥带的是步兵,去了鸭池口村南。

天亮后,村子人看到麦茬地里被人爬踩过一绺一绺白生生的印迹。庄稼人劳累了一天,加之夏天夜短,一倒头就呼呼大睡,几乎没有人知道昨晚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枪炮打响后,村人才站在村南的麦场看到小五台山炮火交织,弹如暴雨,亮光剧闪,硝烟弥漫。解放军经过周密部署,以四个团之兵力分三路强攻小五台。解放军五四五团在向导尚景忍和赵生荣的带领下,取道抱龙峪口直上园灯台。驻五佛殿的胡匪三十四团顿时乱作一团,急速往南撤退。解放军乘胜追击,架上轻重机枪,一时弹如雨泄,直打得胡匪昏头转向,哭爹喊娘。警备司令杨德亮见势不妙带着几个残匪,穿入小径向西逃去。

六哥他回来了,他牵着一头彪悍大马回来了。他的身上,马的身上全是白花花的碎石沫子。问他是咋回事,他慢腾腾地说,自己把步兵带到了鸭池口村南,走白鹤庙到拐儿崖,从子午峪出来。出山时,碰到了这匹马,怕它遇冷弹受伤就牵了回来。

原来,小五台山往北,是一片开阔的洪积扇地带。战斗打响,胡匪居高临下,疯狂射击,枪子飞窜,打得泥土飞扬,石头迸射火星,石沫子乱溅,六运哥和战马冒着浓浓的飞沫逃了出来。

战斗结束后,人们敲锣打鼓,担水送馍,欢迎解放军胜利凯旋。六哥却在家等人来牵领战马。可部队走完了,也无人认领。一个礼拜后,六哥来找我:“兄弟,你是农救会主任,这战马没人要你看咋弄?”

“沒人领,那只能饲料了。”我随口回答。

后来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六哥牵着这匹大骟马一回又一回入社。从这起,村上就有了这匹大骟马。

后来,村里人把个子高大,精神沛足,勤奋苦干,任劳任怨,默默奉献的人取外号也名“大骟马”。

王富盈老人叙述到这儿,心情更为激动。他把“从这起,村上就有了这匹大骟马”的话语特意重复了两遍。这句话的重复是在示意,大骟马牵进我村是小五台战斗给向导留下的纪念,也是小五台战斗对向导的嘉奖。不论他的示意是一种或两种,大骟马留给我孩童时期的快乐实实在在,留给乡亲们农耕时代的帮助实实在在,留给我们村人的获得感也实实在在。

大骟马,我永远的怀念!父辈们为了儿孙幸福的付出,也成了我永远的怀念!

2017年10月

(文中史料来自长安区政协编撰的《老长安》,作者: 樊耀亭 王志安 王 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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