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夏》黑马“白皮书”——唱出年轻人的生猛、愤怒与彷徨 | 全娱乐
我不高兴,我没有答案
大好青年素来痛恨遮遮掩掩,求的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三个线条模糊的黑衣人,带着白色笑脸面具,头顶上写着行歪歪扭扭、地动山摇的大字——“我不高兴”。这是白皮书第一张专辑的封面。
一共9首歌,各有各的怒火中烧。《老鼠》讽刺着那些不可见光的人和垃圾桶一样的社会:“他们赤裸的来到我的身旁/没有一丝羞愧或者是苦恼/脚踩着尸首或者心怀着鬼胎。” 《Falling》的意象里,人们纷纷掉下海里,掉下地面,掉下地狱,恐惧而无助。所有歌曲都是年轻新鲜的,但也是带着一丝血味的,不愿限于私人生活的小情小调,而充斥着对于意识、政治、真相等宏大命题的隐喻。
这张专辑发行于2018年,但大部分歌都和《老鼠》一样,创作于刘家辉的大学阶段。他形容当时自己每天的状态,是个“认真的愤青”——“我那时候每天都气得不行,有时候去上课,偷偷玩会手机,看了几条社会新闻,气到手发抖,一上午就这么气过去了。中午吃顿饭,下午好不容易开心会,又看到个什么事,又开始气。”在刘家辉的眼里,大学校园里歌舞升平,与世界的残忍真相形成反讽。某天他与同学们喝完酒回来,凌晨三、四点钟,看到一个清洁工人倚在垃圾袋上睡觉。类似的场面总是能触动他的怜悯和义愤填膺。
专辑最后一首歌叫《浮世录》,唱腔低沉而不容置疑,为弱势群体呐喊:“为什么工作了一天的保洁阿姨只能依靠在垃圾堆里休息/为什么高楼大厦下的工人半夜只能坐在麦当劳里暗自神伤/为什么医院的那个小偷要偷走那个老人最后的救命钱……啊/这个世界变得怎么了/啊/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刘家辉自己的成长经历中,也曾经遭遇过不公平的待遇。一开始,他不是悲观的人,天性里带着自信和笃定,用他自己的话,小时候是个“阳光大直男”,默认“老子走到哪天下第一”。但从高中开始,他的世界变得黑暗而压抑——因为一位“非常阴暗的班主任”。这个老师希望学生都服从专制管理,把学生当成下属,每天和学生勾心斗角。刘家辉很倔,老师尤其看他不顺眼,每天都想着法治他,挖苦打击都是常态,还会发动同学去监视他。至今提起来,刘家辉也无法抹去恨意:“如果我现在穿越回去,第一件事就要拿椅子抽他,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这个人就是个人渣,他教会了我怎么去对付小人,怎么去看领导脸色。高中以后我就变成一个腹黑的人,大学也好久没有缓过劲来。”
大二休学,刘家辉感到自己彻底坠入了情绪低谷。事实是“穿越回去复仇”只能发生于想象之中,社会新闻源源不断地报道,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因为刘家辉的情绪波动而改变。好在,他还能写歌——就像所有那些被音乐拯救的年轻人一样,他把对世界的不满都转换成旋律。
那一年里,如果说《老鼠》是一次狂风暴雨般的释放,另一首未收录于专辑的《生》,则拥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带来起死回生的自我疗愈。
动机依然来自一次灵光乍现:灰暗的房间,刘家辉一个人散漫地弹着琴,突然有一束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里射进来,照在琴键上。这一幕美好得宛如电影场景,心底的阴霾仿佛都被瞬间驱散。刘家辉尝试唱了几句词,整段副歌一下子流淌了出来。《生》拥有恢弘的意象,昂扬的音色:“看见山/趟过河/听见雨/在唏嘘着/感受生命/是如此渺小/像石碑夹缝中生的那棵草/穷其力量。”
“很奇怪,《生》写完了以后,我整个人豁然开朗了很多,转变几乎是一瞬间的。可能就是触底反弹了,当你感觉身体精神全部都垮了,突然一束光照进来,就好像老天给你提了个醒——喂,可以起来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社会新闻就气得发抖的状态。”
他开始反思,之前作为大学生,未曾真正融入社会之中:“我写那些社会问题,更多的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或者说站在制高点,愤怒地攻击外界。”他现在又长大了几岁,见识了更多的人,做了更多的事,想法已经有所改变:“等到你真的融入更深了,当局者迷,那就跳出来,多看看自己的生活状态,看一些能看清的事情。”
当刘家辉平静下来,开始探索内心更丰富的感受。2019年底,刘家辉在巡演路途中,写了一首新歌《清河》。在乐夏的第三场表演,他临时决定换掉《我不高兴》里的《Crystal Night》——即使那首歌更炸更燃,或许能帮助白皮书赢得比赛——而改唱连编曲都未完成的《清河》。因为对于刘家辉,温柔的《清河》更符合他当时当刻的心境,也更能表达他这两年对生活的理解。他住在北京海淀北五环之外,无论是去演出、去念书、去打工,都会路过美丽的清河。就像所有在这座城市里忙碌生活的人们一样,他在那里开心过,彷徨过,也无奈过。“清河就像家一样,能够承载我的种种情绪。”
不过,回过头来,刘家辉依然相信愤怒有其价值所在:“我看到九连真人的采访,他们说的特别好——我们提出问题,但我们没法给出答案。”年轻人想不明白,但是唱出来了,“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人,会去帮我们想答案”。
关于“老鼠”的意象到底指谁,欠揍的人渣,还是苟活的自己?刘家辉想把解读空间留给听众:“如果我不讲,可能会促使你们去思考生活中的人和事。如果我讲出来了,你们的思考结束了,这个歌的意义,我的意义,就都没有了。”
找对象找一个就行了,搞乐队要搞三四个
我都敢借钱买新效果器了
2019年10月,网友“追寻渡鸦”在网易云音乐上,为自己发现的“宝藏乐队”鸣不平:“一个人从江西来武汉看白皮书,离开场还有8分钟,小小的吧台和不多的几张座椅空了很多位置。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这个乐队有多牛逼,等着!”
有好几次,刘家辉都想彻底放弃玩乐队算了。他当然舍不得舞台上的快感,如果状态好:“只要一上台,整个人就会变得特别亢奋,血都往脑子里冲,我就高潮了,就像一头被放出来的野兽。”但如果有时候,Live House只站了零星的几个人,气氛还是会降到冰点。
没有名气,没有观众,也就没有收入。都不要说支撑生活开销了,玩音乐本身也是件费钱的事。刘家辉曾经兼职送外卖,一节音乐课200元,他做骑手一天能赚七八十。为此他不得不忍受写字楼里脾气暴躁的顾客,餐送早了5分钟,都要挨一顿痛骂。《乐队的夏天》改编赛里,《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就来源于这段经历。今年上半年,由于疫情的影响,白皮书已经大半年没有演出,三个人都欠着债。虫子和卢子健靠教小朋友乐器谋生。刘家辉本来已经准备好去外企当码农,赚钱养音乐。
无论如何,白皮书一直在想办法走得更远,抓住每个登台的机会,抓住每一场比赛的机会,草莓音乐节、东海音乐节,再到《乐队的夏天》的新人选拔赛,都拿到了冠军,并最终凭此被选上综艺。刘家辉承认,与过去那些苦苦熬出头的前辈相比,新人们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如今年轻的乐队有更多的途径,光乐队的综艺就六七个,每个城市都有 Live House。”
其实白皮书也吃过亏,签过一个“傻逼公司”,没有任何合理的规划,最后公司倒闭了。他也尝试过和丢莱卡、小王等新乐队,共同组成“盲区合作社”,试图互帮互助共渡难关,后来也淡出了。《乐队的夏天》之后不久,白皮书签约了太合音乐。刘家辉对此欣然接受:“我觉得商业化一定是好的,会带来稳定的支出和收入。”
白皮书乐队的微博粉丝涨到了4万,或许听起来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数字,但已经意味着一个充满希望的转折点。老粉丝“追寻渡鸦”会很欣慰听到这个新消息:白皮书现在不愁卖票了。他们要趁热办一场《我不高兴》全国巡演,从9月演到12月,一口气跑18个城市。开售没多久,很多站就被抢光了。刘家辉在微博写道:“到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老卢高兴得有点儿“飘”了:“我现在都敢借钱去买新的效果器了。你知道吗?以前我只能天天看咸鱼,怎么还没人卖这个东西。”
不过,相比刘家辉和卢子健,虫子的态度保留了一些犹豫。她曾经有过疲惫而麻木的状态,也担心着太过密集的演出会重蹈覆辙:“如果在台上没有办法亢奋开心,就会感觉像是在酒吧干活了,我很怕那样的状态。”说到底,音乐和乐队都太珍贵了,所以小心翼翼:“这在我心里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希望有一天这让我变得不快乐。所以要找办法来保护我心里面的东西。”
虫子目前找到的办法,是继续依赖她那“永远的朋友”——继续好好打鼓吧。
刘家辉也想过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如果能达到我想要的终点,可以有一些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