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宏宇《红尘三千》(六)

【阅读悦读丨散文】莫玉林《当了一次列车长》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第十一章   合作

  

  Jack如期给Thomas发去了第二份报告。非常简短,就两句话:“执行人尚无克服中毒办法。执行人有跟贵方直接通话意愿。”

  跟云笑菲谈崩了过后,他觉得启动“第二线索”邱子方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与此同时,乔楚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似乎消失了。这让他觉得往下有效进行很难,加上来自本职工作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实在想赶紧摆脱那些讨厌的黑手党。可正如之前分析的,这桩“买卖”不是简单说一声“我不干”就可以了事的。况且,行动已经开始,他,JackZhan,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项目经理”,已经染指了这桩闭着眼都能看出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想主动中途退出根本也不可能。

  他决定“迂回”。一方面,让老外觉得自己没用,另方面把乔楚直接搬出来,让老外觉得真正的执行人也觉得他JackZhan碍事。两厢一挤压,等于逼着老外主动提出:“Jack,既然这样,你就不用费心了。”他则会说:“你们是不是不信任我?我可是非常努力地在工作啊。”老外就说:“这跟信任没有关系。我们了解你的努力,并且非常感激。可是,我们也确实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然后他说:“可我们是有约定的啊。”老外再说:“任何约定都是可以更改的。我们之所以在这里谈,就是要谋求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更改。如果结果是双方都认可的,并不妨碍之前约定的严肃性。”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提出:“既然如此,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之前相关的其他约定仍然是要遵守的。”等于告诉老外,我不再掺和你们的事,你们也不要坏我的事。我工作中那点儿“失误”,你们应该替我保守住。当然,他想:如果可能,把那二十万欧元的“定金”也留下,哪怕只留下一部分呢。这可是你们老外自己毁约在先,该承担风险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在外企,尤其是大型外企,这一套很管用。遇到敏感的、艰巨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时,示弱,或说以低效显示无能、“不适合”,再“背靠背”一挑唆,跟张三说李四不满意我们,跟李四说张三想直接跟你们配合,把张三李四等其他当事方弄成面对面,自己再一通叫屈,让本就心存芥蒂的张三李四们觉得你似乎失去了什么本该有的“甜头”,而又没看出那“甜头”在哪儿,是什么。这时,他们会以为那莫须有的“甜头”让对方占了,因而把注意力集中到对方身上,而不是叫着屈的已经出局或正在出局的一方身上。这种可能虽说不上十拿九稳,但肯定远大于张三李四都认为是你在耍把戏,并且就此相互通了气,得到确定,进而识破、反击的可能。玩这么一招,自家抽身的几率很高。再要做足姿态,表现出充分的“勉强”,十有八九会被风风光光“请”出局,那些敏感、艰巨、吃力不讨好也就随之甩掉了。

  在JackZhan的职业生涯中,不止一次靠这手度过难关,保存了有限的实力、“资源”及最最重要的“名声”,最后让他“好钢用在刀刃上”地成就骄人业绩,并因而一路飞升。所以,这一次,他对自己抛出的招术也同样充满信心。

  可这回,他错了。错在至少三个地方。一,这回的张三李四都清楚,根本没有什么他JackZhan本该有而被抢到对方去的“甜头”。就算有,在张三李四眼里也都是明摆着的,无非就是那二十万欧元。二,张三李四其实早就勾搭在一块儿了,他却是后来的。就算玩“背靠背”,也是人家玩他,不可能他玩人家。三,眼下的情况根本不同于公司里那些可以挑开甚至必须挑开的事件、项目、局面;这回的张三李四也不是公司里那些职业人,不会按他们以为的“常理”出牌;所以,即便没有破绽,也未必会出现预期的结果。

  从Jack的角度看,想尽早全身而退并没有错,采用的办法本身也不是绝对不可取。也许是太着急,也许是太自信,低估了对手。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职业人,他本该至少像对待一个全新陌生岗位那样对待这种看不出究竟的事情和已经感触到其危险性的“东家”,并相应采取虽繁琐却更加稳妥的策略。比如:把“第二线索”也拉进来。可以跟老外说:“跟‘第二线索’接触很不顺利。‘第二线索’显然已知道执行人。我不能确定他们之间存在我不知道的关系,但执行人显然有敷衍迹象,并且,我不认为可以通过我以及现有的途径、方法加以改变……”那样的话,只要老外、执行人、“第二线索”三者没有完全“无缝连通”,他们就会乱。可“无缝连通”的可能性有多大呢,肯定小于其中任何两个点连通的可能。而他采取的方法,只要老外和执行人连通了,其风险就等于采取这种假设办法却遭遇“无缝连通”的情况。

  不知是疏忽,还是云笑菲的缘故,Jack没提,甚至没想到要提“第二线索”。其实,前一回合里,Thomas是顺着他的话茬明确提过“第二线索”的。如果他再仔细斟酌一下前一份报告的内容及其回应,就不难想象,那根本没接上自己先前逻辑的区区两句话,人家只用一句就可以甩回来:“你之前提到的准备接触“第二线索”的进展如何?”果然,对方不到一小时就这样反问了回来。Jack这才意识到之前的草率,也旋即想到把“第二线索”拉进去扰乱对方和执行人视线。可眼下,首先必须圆上前面的话。那就得编一个更复杂的故事……

  当时,他正在老美的电话会议上,身边一帮子属下,独独少了曾经在他的“小灶”催化下很快“上手”,已显露了出色能力的云笑菲。这种时候,他既不能像主持跟属下的会议时那样随便找个话题让他们自己讨论个十几二十分钟,为自己赢得“开小差”的空隙;也不能像只自己一人参加电话会议那样随意取舍内容,甚至到该发言时随便拿“Ineedmoredetail”、“Justfiveminutes”之类的“官话”胡乱拖延或干脆推却。他必须给属下做出表率,必须引导他们,必须让远隔重洋的老美觉得他、他们很认真,很领会,很积极。这样,他就没什么多余的精力编出好故事。谨慎起见,为避免重蹈前次的错误甚至出现更严重错误,他决定,无论如何,等到这个电话会议收了场再说。

  可还没等电话会议结束,那个由字母和数字无规律组合而成,显示不出任何特殊含义的邮箱就又来了信。他心里不知为什么沉了一下,颇有些迟疑地打开了邮件。鼠标操作的当儿,还很警觉地扫了一下四周,顺便故做轻松地跟电话那头的老美打了句哈哈。

  邮件打开,内容很简单,但却让他顷刻陷入僵冷和惊惧:“亲爱的Jack,我们相信你的能力,并且,至少到目前为止,仍然相信你的忠实和友好。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祝你顺利。”

  盯着短短的来信,Jack感觉头顶上隐隐晃出足以致命的利刃,整个视听都麻木了,根本忘了电话会议,老美老板和一群属下。

  

  乔楚之所以没按时给Jack信息,是出于两方面的原因。

  一是自己这头:如今有了张晓清和钱丽雯的加入,他必须改变原本的行动计划和节奏。他一时还没想好怎么跟Jack“汇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准备让Jack或者黑手党知道这两个女人的存在。出于这个需要,他必须想出一整套相应的报告策略,以使黑手党不察觉有些本可以实际进展的步骤为什么推进得畏首畏尾,以及有些显然需要时间顺序的步骤如何竟更快完成。他必须在把现实情况“转化”为报告时做有逻辑的分解、编辑,并形成可以简单套用下去的“路数”。

  没给Jack去信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对Jack的参与意愿产生了怀疑。第一次电话汇报时,他从Jack的言辞和语气中隐约感到,这家伙对这事并不像黑手党说的那么认真和“忠实”,进而也就不那么敢相信黑手党介绍的“相关背景”。不是怕黑手党对他撒谎——眼前他们是共同利益体,还没到相互欺骗的时候——而是怕他们被这个Jack蒙了。他始终认为,无论如何,还是中国人最了解中国人,哪怕是西化了的或者自认为已经不是中国人了的那种,好比Jack。不管他自己怎么想,骨子里还是中国人,有着中国人特有的意识形态和思维逻辑。这很可能是老外们了解不到的。而这种了解上的缺失会影响判断。虽然,在整件事情中,Jack其实都是个“局外人”。可之所以拉他进来,是要充当“法律掩体”这样的重要角色。那是在最后才可能抛出的角色。只是“可能”,不是“一定”。所以,如果要,就一定得把他拖到最后。如果不要,就一定得让他从头到尾云里雾里。可Jack给他的感觉是:很可能坚持不到最后。或者说不打算挨到最后。为什么?没兴趣?可能。那样的话,就得看黑手党能不能出招,出的招又能不能拿住Jack。害怕了?也可能。但为什么会害怕?因为获悉或者猜到了底细?还是因为他们是黑手党?如果是前者,就得重新考虑“法律掩体”的概念和人选。至少,趁Jack知道得还不多,赶紧甩掉。如果是后者,就还得看黑手党的“手段”。所以,在没得到来自Jack的新动向,并从中感觉到态度转变之前,他必须静默,以确保不节外生枝。

  事实上,几天以来,他们三个围绕“发掘”工作已经展开了一系列积极准备。他坦白告诉两个女伴,“死亡谷”里有近期人为迹象,他们滑落的陡坡应该是对墓葬的“地势守护”,那些高高的草八成有麻醉作用。所以,在没确切弄清情况之前,暂不再进入谷内。如果实在需要,也是他一个人去。她们可以去的最近点是丘顶,没有他的确定,不能再往里走。然后,他给她们画了一张图表,布置了在谷外沿四座小丘外围的一系列堪察任务。包括寻找水流(但一定不能沾,更不能喝)、寻找隧洞一类通向谷内的途径(但一定不要尝试进入)、发现特别地貌(颜色、样貌特殊的花草,没见过或者按常识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地方的动物,跟周围颜色、质地明显不同的土壤……但一定不要触碰),等等,标出准确方位,做出贴切描述,可能的话拍摄照片或DV,供后续研究。再然后,他自己带着采集的高草样品去了S市,打算一边动用特殊关系寻找可以化验又不会被追究缘由的“路子”,一边四下采购、收集“发掘”所需工具、物品,顺便察访可能的新信息。按他的设计,两个女人需要至少四五天才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足以使他展开所有“外围”准备,甚至完成其中关于工具、物品的部分。

  他把高高的草的样品带到了高璟在S市开办的“特别事务咨询”事务所,摆上了高璟的办公桌,只字不提来意,看着悠闲地抽着烟的高璟问:“怎么样兄弟,没什么正事儿吧。我早说过,这牌子一挂,全是找狗捉奸一类的屌事儿。接了,你就累死,顺便变成‘包打听’。不接,就像你现在这样。”

  高璟笑着喷出一大口烟,放下搭在桌子上的长腿,“也还是有有意思的事儿的,少就是了。”说罢,又狠狠抽了两口,把烟蒂掐灭在硕大的玻璃工艺烟缸里。

  乔楚狠劲扇着扑面而来的浓烟,故做咳嗽:“你丫这毛病不打算改了吧。”他指的是抽烟。高璟没看他,眼睛盯住桌子上已经发黑的草,不抬眼皮地说:“你不也一样。”说罢,疏懒地往后一靠,轻轻晃着高大的老板椅,拿充满狡黠的目光看着他:“手又痒了?重操旧业?”

  乔楚一歪头,回敬了一个同样的眼神,重重一拍桌子,长叹一声:“操,什么也瞒不住你啊。本来还打算编个故事糊弄你来着,得,省了。直说吧——不能算真正的重操旧业。当然,开棺见骨可能免不了。可这次不为财。如果顺利,你会在不久的将来看到一个重大发现。重大得连你也得大吃一惊。”

  “如果不顺利呢?”高璟并没像很多人听到类似的话之后那样追问是什么“重大发现”,“重大”到什么程度。他知道,如果那个“重大发现”是可以说的,说得清的,对面这个人,这个如果不来找他他永远都不会去找的“老朋友”,这个忽然有一天毫无缘由就“洗手不干”,曾经委托他帮着把巨额“赃款”偷偷捐给贫困地区和孤儿院的老盗墓贼,这个靠盗墓的“经验”和“脏物”,一股脑钻进古代文化研究领域,正一点点往“学者”方向挪动的家伙一定会告诉他,用不着追问。可如果不能说或说不清,问了也是白问。相比之下,他更关心“不顺利”的结果。因为,在他的猜想中,“不顺利”的可能性更大。

  乔楚轻松地一笑,也疏懒地靠住椅背,轻描淡写地说:“不顺利就白忙活了呗。还能怎么样。”

  高璟看看他,又看看桌子上枯黑了的草,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沉吟着,似乎在等对方继续。余光所见,乔楚的身姿虽然疏懒,眼神却一直专注在他敲打桌面的手指上,嘴巴紧闭,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最后,还是高璟多少有些无奈地打破了沉默:“我能帮什么忙……”

  

第十二章   朋友、毒草、邂逅

  

  乔楚掏出一张二代身份证递给高璟:“这是我现在的身份证,你留个复印件。”高璟看一眼,说“不用,记住了。”递还,问:“干吗叫这么个名儿?”乔楚笑着收起身份证:“不好么?有点儿诗情古意吧!以后就叫这名儿了,不改了。”“这么说这趟还真有把握?”“不管有没有把握,都是最后一次。”乔楚很认真地盯住高璟,点点头,强调似的:“真的,最后一次。”

  他拜托了高璟两件事,一是找人鉴定带来的草样品的生物属性,并分析化学成分,二是调查陆虎车的情况。

  他把车的款式、上市年份说得非常清楚,但并没透露颜色和牌号——相比款式,颜色和牌号变数更大。对汽车还算颇有研究的他确信,“死亡谷”里那辆车的款式市面上并不多见,如果有足够完整、还算详细的名单,凭他的分析判断,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找到一个可靠的搜寻方向。就算真没找出头绪,也可以再拿出颜色和牌号的线索。

  这在被委托调查的高璟看来应该是正常的——之前只知道款式,凭着相关知识又知道了上市年份,后来才知道的颜色和牌号。如果一开始就合盘托出,结果无非两个,“找到了”和“找不到”。要是后者,跟后来说出来并没两样。要是前者,以高璟的头脑和社会关系,会比他更快找到车子背后的东西。

  他不想发生这样的情形,不是说他不拿高璟当靠得住的朋友,而是不希望这位聪明的朋友“真正进入”。高璟跟张晓清钱丽雯不一样,一旦“真正进入”,他很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牢牢把握对整个计划的控制力。而眼下,他需要,他必须,牢牢控制全部。

  在他看来,这种“牢牢控制”既是事情顺序进行下去的保证,也是一种心智和能力的自我完成。他本就是独来独往的江洋大盗,习惯了自我设计和完成。他需要那种自我成就的满足感,特别是在高璟面前。他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解说这个事件时能像高璟破解案情时那样说“谁谁谁在什么阶段提供了怎样的帮助,那个帮助起了什么作用……”,而那个“谁谁谁”里就有他高璟,“谁谁谁”们到那时才恍然大悟,报以赞许和折服,尤其是他高璟。朋友有很多种处法,遇见点儿难事儿就求助算一种,可不够“爷们儿”。只在必要时才寻求“小小帮助”,自己布个大“局”而不让朋友身陷其中是另一种。在他看来,这才是属于强者的友情。尤其在那个“局”可能存在不可知风险的情况下,这样才更有担待,才更是对友情的爱护和尊重。

  高璟挺痛快地答应了两项委托。为降低调查难度,以利尽快得到结果,乔楚还补充说:“草的事找大学一类的机构就行了,我只要个大概。车按我估计全国不超过一千辆,东部地区可能多些,你尽量吧,查到多少算多少,分着批次,能快点儿……”高璟拿笔记着,不抬头地补充道:“也许不用全查出来,就能有眉目。”

  本来,这是出于调查人的职业习惯说的一句普通“行话”,可乔楚听了心里却莫名地“咯噔”了一下。他无法说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有点儿惊愕,有点儿失落,也有点儿温暖。他清清嗓子,用挺轻松的语气接道:“还是你专业。那咱谈谈收费标准吧——”

  高璟放下笔,抬头看向他:“只收工本费。解释一下,比如鉴定植物,鉴定费用属于‘工本’,我会给你明细。查车得活动关系,倒可能不用真花什么钱,但免不了吃饭烟酒,这就不大容易拉明细了……”

  “那都没问题。我不同意只收工本费啊。说买卖,我是主顾你是服务方,论交情,怎么你也是老弟,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白忙活,咱一码儿归一码儿,照你的章程论。”

  “怎么会白忙活呢——”高璟拉开抽屉,拿出一只细长的雪茄,从容地点燃,悠然抽了几口,透过烟雾审慎着欲言又止的乔楚。

  乔楚也看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抄起手往后一靠,离烟雾远了些。他在等对方开价。他知道,高璟即将开出的“价码”肯定不会是钱了。但他也知道,至少眼下,除了钱,他不想给对方任何别的东西,哪怕只是目前还只能称作“设想”的信息。他在猜,高璟到底要什么,是草的来历,车的细节,还是更多的解释,抑或整个计划……而他又该如何应对,才既保持“独自”又不触动友谊和对方的信任。

  还没想停当,高璟开口了:“我知道,你在做一件大事。为了我们的交情,我可以无偿提供你需要并且我可以提供的帮助。条件有两个:一,无论结果怎样,你老哥都得全须全尾地回来;二,到那时候,一定原原本本把整个故事讲给我听。”

  

  如果Jack知道乔楚和邱子方意外相遇,并且“意外”结识,他一定不会在给Thomas的报告里写“有明确迹象表明,执行人知道‘第二线索’的存在,并正试图跃过我直接与之接触。因而,我非常希望能通过你们对执行人和‘第二线索’进行更为细致的审查,以确保目前工作关系的合理性”。这本来是又一记“脱钩计”,在他看来非常合理,既呼应了Thomas关于“接触“第二线索”的进展如何?”的询问,也可以算是对紧接着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的警告的回应。他花了不少时间才编出这短短几句话。作为资深管理人,他深知,充分审慎而简明的只言片语远比滔滔不绝的错漏百出更安全,也更有力。当然,像所有敏感问题一样,在只言片语背后,藏着缜密的考虑,左右逢源的“空当”和大把可以相佐的说辞。

  比如,“跃过”、“通过你们”、“合理性”等措词,既形容了自己在“工作”中的无能为力,也暗示了“责任不在我”。再比如,“执行人知道”的说法就给事情的顺序留下了空当。什么叫“知道”?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就是你们对执行人审查不足——还是后来才“知道”——那就得问问你们自己,背着我都跟执行人干了些什么——又或是通过我才“知道”——理论上讲,这个疑问合理,也大可以这样问,但答案是明摆着的:我没有。如果你们还不蠢,就不该问——相比而言,可以问的是:“是什么‘明确迹象’使你得出那样的判断,并产生那样的疑虑?”对此,他早就设计了一整套说辞等着了。什么“执行人无意中流露出对‘第二线索’的关注”了,“跟‘第二线索’的联络不顺利,对方暗示出对执行人的兴趣”了,等等。

  报告发出去之后,他很有些得意。这一记,不仅圆上了前面的话,而且也可谓“恰当”地给自己定了位,同时也隐讳地表达了不满——他必须对他们的警告予以反击。不反击,就等于接受了警告。接受警告,就等于承认人家的警告是有理由有道理甚至是有必要的。何况,他也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果然,对方如他所料地没有马上回应。这种停顿带给他很大享受。为扩大战果,他决定主动联系“执行人”探底,再视情况决定是否触动“第二线索”。跟既看不出年龄也摸不出底细的“执行人”相比,他觉得跟“第二线索”接触的安全性更高。或者说,作为跟“书呆子”几乎可以划等号的文化学者,以及能爱上云笑菲那样骨子里藏着某种偏执情节并因而可能永远不能真正成熟的女孩子的男人,素不相识的邱子方的形象和性格似乎更容易捕捉。而且,那凭想象捕捉到的情况让他产生了容易控制的印象。所以,当接通乔楚电话,被对方以“我在忙,不方便讲,过一阵打给您”搪塞了之后,他轻易得出了对方在“控制中”的结论,几乎没怎么多想就直接拨通了邱子方的手机。

  

  邱子方接到Jack电话时正往高璟的事务所奔。他当然不认识Jack,因而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当时心急如焚,也根本不打算跟一个充满了商者式客套的陌生人多说半个字。他甚至都没听清对方的自我介绍,只胡乱敷衍道:“噢,你好。我……对不起,我现在有急事,不方便通电话……我知道我知道,我并没有说你要推销什么,我是真的有急事。实在对不起,咱们稍后再通话吧。我得先处理紧急的事情……”

  半小时前,他给高璟打去电话,急匆匆问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见个面谈点儿事情,很急。高璟说在事务所,让他尽管来。还说有客人,不能去接他。

  高璟说的客人就是乔楚,是他前一天打电话约来的。邱子方来电话时,他刚要开始给乔楚讲解S市生物化学研究所给那些高高的草做的生化鉴定。

  陆虎车的第一批资料已经进了乔楚的背包,上面有将近二百辆相同款式车子的牌号、发售时间地点、发售价格、发牌机关名称、保险机构名称、保险金额等信息,但没有车主信息。乔楚知道,车主信息是保密的,他本来也没期待能直接得到。

  让他惊喜的是,只匆匆浏览了一下,就发现了那个“死亡谷”里看到的牌号。他不知道是否流露出了什么,高璟说:“这是第一批,主要是S市和周边几座比较大城市的。第二批得再等几天。你先拿这些用着。”乔楚合上资料往包里塞:“好好好。我先看看,回头给你信儿。多谢多谢!”高璟又说:“注意保密啊。人家嘱咐了,不能外泄。”“当然当然。”乔楚胡乱应着,“我你还不知道,手紧嘴紧。放心。”

  挂了邱子方电话,高璟冲乔楚苦笑:“一个新朋友,不怎么熟。”乔楚说:“听着挺急,咱抓紧,别耽误你别的事儿。”高璟把目光收回到鉴定书上:“不要紧。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待会儿来了,你不妨也认识一下。这可是个有学问的主儿,据说马上就成副研究员了。跟你的研究应该多少沾边儿。”“考古?”乔楚问。“好像不是——”高璟做着回忆的表情,“好像是文化一类的吧。待会儿见面一聊就知道了。”

  这回,轮到乔楚苦笑了。心想:这个高老弟啊,怎么就不换位思考一下呢。你是三山五岳认识人越多越热闹,可我干的什么行当,哪有到处结识人的雅兴啊。

  生化所的鉴定表明,那种草的本源应该近似于南亚热带某些种类,但不是目前确定命名的任何一个品种,可以理论性推断为衍生未知品种;本质呈较强碱性,离土后严重“自蚀”;可能含有挥发性物质,但因送检太晚,提取不到足量样本;残留汁液分析表明可能含有某种物质,而这种分子式极其复杂、名字长长一串且一大半字都不认识的物质是一种被全球公认禁用的有毒药剂的主原料;那种药剂曾经用于致幻,在几十年前即被证明对中枢有侵害,因而被禁用。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讲,这种草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罕见的毒品。鉴定还说,理论上,中国境内任何地区都不存在此类生物自然生长的条件……

  看到这儿的时候,邱子方冲进来了,满头大汗,一脸急切。高璟赶忙迎过去,亲热地拍了拍他肩膀,没说任何客套话,只一句:“到了我这儿,一切事都不要着急。”

  乔楚看过邱子方带照片的著作,故而一眼就认出了他。心里不觉一颤:这不就是所谓“第二线索”么?怎么他也认识高璟?那个JackZhan有没有跟他接触过呢?他为什么来找高璟?他的到来跟我的计划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他知道我么?……

  高璟跟邱子方介绍说:“这位是乔楚,老朋友,爱好文化方面的研究,跟您算半个同行。”又跟乔楚介绍:“邱子方先生,著名学者,可以做你老师。”乔楚就伸过手去握,说“久仰久仰。我看过您的著作。真想不到,高璟还能交上您这样的朋友……”

  他管邱子方要了张名片,留下“改日请教”的话,很客气地告辞了。从邱子方的样貌、表情、举止里,他已经看出:这是个不懂江湖的人,对“乔楚”两个字也没有任何反应,应该还没被触动,至少,没被触动到知道有个“乔楚”存在的程度。进而推断,邱子方找高璟的“急事”跟他的计划应该没有关系。于是决定,先搞清楚陆虎车的事,再从从容容给JackZhan回个电话,摸摸底,然后,视情形,以“求教”为名跟邱子方攀上交情,从侧面了解些知识、信息,顺便监控JackZhan——他总觉得这家伙不像一开始以为的那么安全。

  他坐在刚刚挨过上班高峰的空荡荡的公交车上,翻弄着高璟搞来的汽车资料,凝神琢磨那个“死亡谷”里看到的牌号的对应信息。

  手机响了,以为又是JackZhan,拿出一看,不禁一惊——来电显示的是一个显然来自国外的号码。他清楚,知道他这个电话而身处国外的只能是Thomas他们,而他们所在地方此时还是凌晨。他们曾经承诺,除非迫不得已,只通过Jack传递消息,不会直接联系他。他们应该记得并且知道遵守承诺。那就是说,现在,此时此刻,他们,或许还有他,正面临着什么他还一点儿都没察觉到的“迫不得已”!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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