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霖:被国学改变的人生

一边用文言文写作研究国学,一边给自己划出四五年的时间从事广告行业去努力挣钱。这个技校文凭的中国美术学院教师,得到了足够的幸运与赏识。

文/蒋亦凡

王霖现在住在杭州城西的古荡新村,而他精神的居所应该在作为一种文化精神归依之所的西子湖畔,以及时间的帷幔后那个烟波迷蒙的金沙港。

1997到1999的两年间,王霖和一群来自附近中国美院的朋友们租住在这个房租低廉的渔村,根据其中的成员青年画家丘挺在他的散文《金沙港记事》中描述的情形,让人不禁联想到“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礼乐生活,以及“曲水流觞”的名士才情。而那时的王霖更真切地是一个隐没于城市的喧嚣,白天干着粗重体力活,夜晚沉醉于古典诗词文论的青年。

2003年,中国美术学院新校园落成,王霖作为教师中一名身份略显特殊的成员,在众师长的推荐下为这所曾经留下林风眠、潘天寿、黄宾虹等宗师身影的名校撰写了文言的落成碑文。而他除了19岁那年在老家浙江建德拿的技校文凭,再没有任何文凭和学位。

由一本笔记牵出的师生情谊

1992年秋天,结束了在安徽歙县两年的客居生活,王霖来到杭州,怀揣着考美院的梦想。去美院看过招生简章才知道:完成学业需支付差不多四万,可是当时自己建德的家拆拆卖卖笼统都不超过一千元。

他开始打工。用羸弱的身躯扛起每袋180斤的大米甚至厚重的预制板;在化工厂炼机油,拉油车、搬油桶,下班前刮去身上厚半厘米的油污,又在高温作业中烫伤脚。第一年里他变得愤世嫉俗,看不得社会的不公,看不得工友的小偷小摸,动辄就想打架。好在他开始看书,看诗词古籍,看庄子,包括书里每一个小注解。渐渐地,在繁重的体力工作中,心智开始获得轻盈。也是在这时,他开始用文言写作。1993年,他把自己的第一本讨论唐、五代、两宋的词人及其词风的两卷文言笔记定名为《耕心庐论词笔札》。

后来这本《笔札》被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画家孔仲起发现,并欣喜地传阅给杭大的十几名教授。原杭州大学人文学院院长、词学家吴熊和先生在王霖手稿后写下题跋;而和原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冯远的谈话也改变了王霖的人生方向。冯远对他说,你应该去从事中国美术史研究,以后可以接替一直由章祖安教授担任的国学讲席。

章祖安是公认的书法大家,同时也是大学者,拥有那种属于天才的“另类”性格。第一次和王霖聊天,他就告诫王霖,不能仅仅因为功利而拜在那些平庸者的门下,他看看窗口,补充道:“那些人都是可以从四楼扔下去的。”由于某种原因章祖安不能带王霖,但是他又对王霖说:“在中国美院,除了我,唯有一个人可以做你的导师。”章祖安说的这个人正是范景中。

1998年的一天傍晚,王霖错将自己的文集《耕心 录》和一首词作托人转交到他本以为是学者杨仁恺的语言学家杨成凯手中。后者收到一看不是给自己的,就把它们转交给了老友范景中,让他帮忙交还这个美术界的“王霖”。

略费周折后,范景中拨通了王霖金沙港家中的电话,执意要登门。5分钟后,范景中骑车到来。随后的谈话中,范景中详细地问了王霖的经历和读书的情况,心中尤为赞叹;王霖也提出了考范景中研究生的愿望。师徒就这样神奇地相识了。而更让王霖意想不到的是,几天后范景中专门带着夫人和刚念小学的儿子再次登门造访。

坚持文言写作的漫长未来

迫于外部原因,王霖最终没能报考范景中的研究生。但他的学术生涯已然开始。在范景中的鼓励下,王霖从原先那种散漫的阅读和写作转入学术的探索,1999年的时候写了他的第一篇古代艺术史领域的论文《唐代寺观壁画札记》,并把学术视野面向中国古代文化史、正史和先秦学术思想。2002年他作为范景中的助手去了南京师范大学,协助范景中研究教学,也成为了范的讨论伙伴;同样是因为范景中的影响,王霖开始接触他原本有些抵触的西方思想学术,特别是贡布里希和卡尔·波普尔,他从他们那里读到了面对学术和人生的信念。

2001年,在范景中牵头及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和多位教授的积极推动下,王霖开始进入美院教学。一时间,这是颇为隆重的一件事情,虽然进程也很缓慢。

王霖说是否最终进入美院对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很重要,自己想要的仅仅是做学问,在其中坚持旧有的理想、传统和治学精神,正视对文化、对社会的责任却不掺杂任何做作。这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从他坚持用文言写作这一点上反映出来,王霖说他试图以此向人们证明,古汉语并没有死。

造成这种缓慢的另一部分原因是他有自己的一个打算——他无法忘却自己19岁那年离家出游求道那天的情形:母亲给他准备下行李,而父亲这个不知情者却依旧劳作于田野上,他感到自己花了太多的时间追求理想。理想和孝道,在有生之年能好好完成一件便无可遗憾——他给自己划出四到五年的时间去努力挣钱,为了给年迈的父母创造好的生活条件。正是因为这个,他正在从事广告行业。

问王霖,在这个打算顺利实现之后而除却学术不谈,他的人生理想是什么。他回答:“希望脱离所有的群体对人的约束。”一开始十分费解,但终于逐渐明白,这种脱离并非脱离金沙港和友人生活的浪漫和常规,并非脱离和那些师长的深厚情感和礼仪,而是脱离群体对个人的空洞的想象,加诸于他的虚假的使命和外在的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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