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房沟的记忆<4>
瓦房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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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房沟是伏牛山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山沟,行政区域划分上连“村”的资格都不够。中国地图、河南省地图里找不着,镇平县地图里也找不着。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 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出山门,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什么城市,什么农村,什么城乡差别,他们更为淡漠。
至60年代末,瓦房沟二十几户村民的住房,全是草房,没有发现一间砖瓦房,人们不知道瓦房沟村名中的“瓦房”二字从何而来?村中有三间砖包角的,比较高大气派点的草房,是一户富农家的。这户人家建厂时,被政府视为阶级敌人清理出去。
山里人的的确确很穷,这是不争的是实,没有什么可忌惮的。离厂不远处的三叉口有一小集市,每逢星期日赶集,职工常去哪儿买鸡买蛋。有一次路过一家农户门口,蹲在门口石头上吃饭的主人主动向我打招手:“师傅,过来喝碗汤吧。”这是当地人常用的礼貌语。就坡下驴,我趁势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与他随便拉起家常。话虽不多,但还投机。
我的目的主要想知道当地农民吃的咋样,就随便走到他跟前,仔细地看了看他端的饭碗以及饭碗里所盛的饭,顿生怜悯。碗是极其粗糙的当地产的青瓷碗,大小与陕西关中地区的“老碗”差不多,碗里盛的是红薯面糊糊,糊糊中有几片红薯干,没有菜,没有窝头。我问:“能不能吃饱?”“好着哩,能吃饱。”他的回答很从容。
这时从大门里跑出来一个大约三岁小男孩,身上一丝不挂,光着脚板,肚皮下的小牛牛在不时地摆动着。看见我,活蹦乱跳的他不跳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黑糊糊的手上拿着一块烧红薯不吃,也不说话,而是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看来小家伙在生人面前有点拘束。目睹此情此景,我的鼻子酸酸的。我没有再说什么,从身上掏出一块钱,塞进小孩的小手里,匆匆地离开了他们。这一幕至今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508厂落户瓦房沟,如同一只漂亮的金凤凰飞进了山窝窝。漂亮的楼房,平坦的马路,英气的小伙,风骚的姑娘,在偏僻的山沟筑起了一道灿烂珣丽,光彩照人的风景线,以致当地的村民产生了先赌为快,一睹为荣的神秘感。
每当过节,特别是春节期间,有一些工厂周围的村民来工厂福利区观看。他们到工厂以后,就象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对工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感到新奇。他们东瞧瞧,西看看,就连厕所的臭味也要进去闻一闻。胆子大点的,会走进职工家里,坐在光亮的凳子上,简易的沙发上用屁股摇一摇,晃一晃,心想这东西咋这么柔软?这么光亮。
看见柜子上摆放的座钟,会用双手往前轻轻地挪一挪,耳朵贴在座钟表面的玻璃上,听一听座钟发出的“嗒、嗒、嗒” 地摆动声。对家里的台式收音机特别感兴趣,在职工的帮助下,一会儿用按钮调调音量的大小,一会儿调调频道。在他们看来,这小小的木匣子,咋还会唱戏唱歌哩?憨态可掬,诚实可爱,没有半点虚伪。
进山的路原来都是羊肠小道,出进非常之困难,公路修通后路上跑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汽车他们感到很神秘,有些人见过没坐过,有些人见都未见。有次厂里派车到一个村子拉石子,车子一停,哗啦一下被一群村民包围。有人过来对司机师傅说:“我们给你装车,能不能让我们坐一下你的车?”师傅爽快的答应了。
车子装好后几个胆子大点踩着轮胎爬上车,按照师傅的指点两腿站在石子上,双手抓住车前帮,显得非常开心自豪。车轮一转几个人不由自主的神情紧张,两腿发抖,刚才那高兴劲消失了。汽车的速度由慢转快,车轮卷起满天尘土,犹如美国的龙卷风一样在土路上飞速移动。
大约10分钟后汽车嘎然而至。再看看那几个人面目全非,好象是外星人下凡。他们脸上流淌的汗水是激动的泪水还是吓出的冷汗不得而知,但从他们幸福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们的好奇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他们享受了现代交通工具带来的喜悦。
随着职工往来书信、无线电波的传播,随着厂际间越来越多的人员交流,“瓦房沟”开始走红。镇平县的人知道了,南阳地区的人知道了,五机部大楼里边的官员们知道了,随着地域知名度的提高,瓦房沟摘掉了亘古以来穷山僻壤的帽子。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依靠工厂职工庞大的消费群体迅速致富,腰包象吹气球一样快速鼓了起来。
细心的人们会明现地感到瓦房沟村民的精神面貌、穿着打扮、生活习惯正悄然的发生着变化。衣服的样式由对襟衫换成了中山装,布料由农家粗布换成了“的卡”、“的确良”;脚上穿的鞋由布鞋换成了胶底的解放鞋,有些头面人物甚至穿上了锃亮的皮鞋;家用家具时髦新潮、油光发亮;床上铺的、盖的花色漂亮、柔软舒适,与职工家庭的家具没有什么区别;赤脚的、光屁股的孩子见不到了;油棍变油条了;窝笋杆上餐桌了;鸡、鸭禽蛋论斤卖了(开始按个卖);菜肴由煮变炒了……这些变化来自职工的潜移默化,来自农民经济收入的提高。
山沟里的村民不仅富了起来,而且过上了和厂职工一样的城市人的生活。工厂帮赶仗河村安装了变压器,为每户村民通上了电。从此,插秧收割、打谷磨面等繁重的体力劳动减轻了。村民家里明亮电灯取代了昏暗的油灯,收音机、电视机、洗衣机等各种家用电器随着时代的发展陆续豋场;村里的孩子就读厂子弟学校,享受到高质量的教育;防疫治病,在厂医院就近得到良好的珍断治疗;看戏看电影与职工同场……。山沟面貌日新月异,生活变化翻天覆地,工厂给当地的农民带去了实实在在的红利。
有钱了,富裕了,瓦房沟村民的身价大幅提高,可以说今昔两重天。过去穷的时候,小伙子找媳妇很困难。村里三十几岁的光棍有,四十几岁的光棍有,一辈子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有,以女儿换媳妇的有。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一家人为之着急。
想想看也不奇怪,世界上哪儿有做父母的愿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进穷窩去吃苦受罪?不能怨天忧人,只能恨自己穷啊。现在不同了,世道变了,小伙子成了香饽饽,到了当娶之年,说媒的人踏断门槛。小伙子十里挑一,尽捡漂亮的选。不愿离家的女孩也能如愿的找到倒插门的如意郎君。
在工厂的扶持和帮助下,瓦房沟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民的生活条件、生活质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与职工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差距产生欲望,欲望激发索取,索取弱化和谐,今古皆如此。瓦房沟的村民和干部认为508厂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是一块食之有味的肥肉,隔三岔五地到工厂索财要物。
开始,工厂从工农关系的大局出发,要物给物,要前给钱,尽量给予满足。人们常说私壑难填。工厂的一昧忍让没有换来和谐,却换来越来越高的、不合常理的要求。当他们的无理要求遭到工拒绝后,便采取“闹”的办法以图达到目的。这时村干部会组织动员妇女老人到厂办公楼或厂大门口静坐示威,甚者则挖断马路,阻断交通,其中有一次闹得最厉害,影响工厂正常生产制序一个星期之久,惊动了中央领导,造成极坏的社会影响。
在中央的直接干预下,事件得到及时合理的处理。从此以后,瓦房沟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理性的想一想,我觉得当时农民的申索是很正常的,无可非议的,只是所采取的方法不妥。当年508厂建厂时,工厂无偿侵占了农民的土地,断了山里人的脉络,破坏了当地的生态平衡,农民是有一定损失的。
在极左思潮统治下,政府“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手段剥夺了当地农民的合法权益,没有给当地失去土地的农民一分一厘的补偿,是不公平的。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失去土地就意味着失去生存的根基。虽然是贫脊的沙土地,拥有量少了,农民的生活必然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工厂为失去土地的农民提供合理的补偿是很必要的。
这些不和谐的音符是短暂的,破坏不了整体优美的旋律。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