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一瞥
近日,与画家傅红通了微信。老友多年不联系,重新沟通,十分感慨。
他现居墨尔本。他的艺术特点,不该由我这个圈外之人置评。但14年前,小群和我在北京曾对他做过口述史采访,其中谈到他如何创办艺术家画廊。可以说,他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文化史上,留下了独特的痕迹。
傅红原名傅俊长,1946年生于抚顺。父亲是个资本家,即现在人们说的企业家,创办了三民土建公司,田中角荣曾在公司里担任工程师。后来田中角荣出任日本国首相时,在任上恢复了中日邦交。
傅红自幼习画。求学时代家境已经困顿。兄弟三人上的都是免收学费的中专。他1962年考入北京工艺美术学校,1966年毕业,辗转多个单位后,1980年调进央视,担任《中国电视报》美编。因创作勤奋,稿费收入多,遭到猜忌。又因画人体,在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时被关了七八个月。无罪释放后,调到北京市美术家协会。1986年1月,他在赵寻支持下,创办了艺术家画廊。此前,偌大北京,只有一个中国美术馆。中青年画家想办展览,难有机会,更缺少和市场接轨的平台。琉璃厂的荣宝斋是老店,只卖国画,不卖油画。名家的作品到荣宝斋出售,只能得到售价的15%。就这,中青年画家也轮不上。
傅红和北京音乐厅联系,把供观众休息的走廊,变成了画廊。从一层到四层,安排了四个展厅。走廊三米宽、三米高,地板是胶质的,灯光很好。音乐厅属于中央乐团,搞严肃音乐,画廊搞严肃绘画,可谓珠联璧合。傅红精心挑选有个性的中青年画家,在此办展,先后展出300多场。作品展售结合,画家得40%,其余60%,由画廊和北京音乐厅平分。当时画作定价不高,在几百到几千元之间。比如艾轩的西藏小幅油画,一幅才800元。中青年画家能有这样的场地展示才华,获得收入,十分高兴。作品也卖得非常好,几乎每周都有开幕式酒会。当时国人月工资水平才百元上下,前来买画的多是开放初期的外国驻京人员。画廊气氛高雅,音乐环绕,地点六部口,处于市中心,成了首都有名的文化景观。
画廊作为经济实体,自负盈亏。先挂在文化局,归属市美协。后来,中央有精神,机关不能搞商业,画廊又挂靠到中国教科文中心。创业初期,傅红不怕辛苦,运画都是用三轮车拉。挣钱买了第一辆汽车,还送给了北京市美协。《人民日报》、新华社都报道过他,说他是多面手,白天是画廊经理,晚上是画家。1988年8月,他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
然而,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出头鸟挨枪子,出头椽子先烂,几乎成为规律。
傅红很快遇到了压力。他正筹办一个画展,市委让市美协主席通知他:傅红,你要把这个展览撤掉!傅红说,已经批准了。领导说,你必须撤掉!这件事牵扯到国家领导人今晚的记者招待会。上级认为这个画家有问题,不能展,但撤掉画展,又会造成质疑。领导让傅红撤展,却不许说是上面下令,必须自编撤展理由。傅红说,我没有理由。领导说,你看着办。傅红只好对画家说:我觉得,画有些问题,不打算展了,我们会赔偿。画家说:有什么问题?傅红说:某些方面不大符合画廊的要求。画家问:哪些方面不符合?接着引来一群外国记者。傅红只好与记者对话,一口咬定是自己要撤,不是上面让撤的。有记者问:不是说改革开放吗?为什么还要撤掉人家的画展?傅说,这跟中央没有关系。我们的画廊,有我们的宗旨,它不大符合我们画廊的情调。有些东西太夸张了,我们画廊以印象派为主。记者问:为什么当时已经批准?傅红说,当时看的是照片,照片与作品有出入,现在从视觉上看,不大适合。他就这样应付了记者。国家领导人的记者招待会上,没有记者追问此事。有关部门说傅红立了功,还请他吃饭。
一个麻烦过去,一个麻烦又来。1989年初,画廊举办了西藏大学曹勇的画展,有一些作品表现了密宗的内容。有关部门来查,警方当场没收了七幅画。吓得画家赶紧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傅红再次面临风险。他只好向万里的儿子万伯翱求助。万伯翱当时任国家体委对外联络处处长。他问傅红:有什么事?有没有经济问题?傅说,没有。又问:有没有生活作风问题?傅说,更没有。“他们就说我把关不严!”万伯翱给市公安局局长写了一封信,帮傅红过了关。
提心吊胆的生活,让傅红动了出国的念头。他花8000美元,找中介办了出国留学手续。拿到签证的第二天,就上了飞机。这是1990年。他提着两个箱子,只身来到澳大利亚海滨城市珀斯。当时他已经44岁,英语一句都不会。住在海边渡假村,正在搬画箱子时,有一个老人问:你是画家?他听不懂,找来翻译,才回答:我是画家。老人问:你可不可以为我女儿画肖像?傅红说:可以。老人问:多少钱?傅红说,一千五澳币。就这样,他给老人的女儿画了像。画完女儿,又画老人。老人是个退役的残疾军人,对傅红很好,带着他去买绘画的材料,还帮他介绍住处,介绍朋友教他英文。
傅红不但有深厚的艺术功底,办画廊的经历又让他练就了敏锐的市场感觉,他很快找准了当地欢迎的题材和风格。他一边学英语,一边创作,市场向他敞开了怀抱,他成为多家画廊诚邀的签约画家,作品销路很畅,还在澳大利亚各类艺术大赛中频频获奖。后来,他定居墨尔本,这里是澳大利亚的艺术中心,他成了当地最负盛名的画家。
他今年已经74岁,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生命力,在疫情中,还为维州女总督、大法官画了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