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明月楼读书稿之《浮生六记》
远山之巅,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阿蛮:明月楼读书稿之《浮生六记》
“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即论诗品画,莫不存人珍我弃、人弃我取之意,故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而自以为妙者。”
即以沈三白此语开篇。
读书是风雅事,之所以以此开篇,无非是想说文无定法,亦无定论,思想自由,言论自由。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这说的是本心的反应,是无意识中的感觉。如果为了成佛成菩萨而去生怜悯心,不是本末倒置了么。有人说读书就是读自己,读书或许是性情的观照,但读后感更是基于思想、经历和见识。“你看别人是什么样子,自己就是什么样的人”,这句话不是用来威慑读书人的,总不能为了让别人说自己是个单纯善良美好的人,就不敢说出那些不好的吧,太刻意了不是更虚伪。名胜贵乎心得,读书亦贵乎心得。真正美好的东西,经得起时间、空间、人间,亦经得起评说、分辨与论证。
《浮生六记》,是沈复的至情至爱,至欢至乐,至悲至苦,至怜至恨。写好《浮生六记》之后,沈复的人生又是何种境遇了呢,竟然是无考,无从知晓。
有人坚信这部书是美好的——其中的生活情趣,美好;其中的夫唱妇随,美好;其中的不离不弃,美好;其中的朋友情义,美好;其中的美好,让一切都如此美好!不可以不好!
爱美之心,向上向善之心,人人有之。没有谁希望看到美好被打破,没有谁愿意看到美好竟然也是会和一地鸡毛密不可分的。然而,这是真实。
如果说,要先倒空自己才能装进新的东西,那么读《浮生六记》和做其他事一样,不要脑海中回荡着林语堂和俞平伯的“芸娘,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不要怀揣着为了验证美好而来此寻找美好的念头,不要把沈复和芸娘看成夫妇的典范、生活的青史。
很多男人说,得芸娘做妻子,此生足矣!很多女子说,我若为男子,定要娶芸娘为妻。
然而,有谁说过,能嫁给沈三白,此生足矣?有谁说过,我若为女子,定要非沈三白不嫁?
试问,想得到芸娘为妻的男人,是想得到那个会玩会笑会补贴家用会自觉自动拔钗沽酒还会三番几次无限热情给丈夫找小妾的芸娘,还是那个处理不好婆媳关系翁媳关系叔嫂关系乃至娼妓关系的芸娘?
那些恨不能化身男子来娶芸娘的女子,是看上了芸娘无论何种情况都能陪沈复嬉游度日、能在清贫中就地取材各种省钱玩出新花样,还是至死都没看清家族状况和夫妇处境的芸娘?
沈复一生,成就他的就是这六分之四部《浮生六记》。他读书,却并没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修为;他画画,也只是以此糊口,因为他只玩小趣味,只着意于小情趣,而缺乏真正艺术家的情怀;他身为男儿,遇事便怨天尤人,或者退缩放弃,以至于家庭破散骨肉分离都一筹莫展。
他随遇而安,安于现状,不负责任,没有担当。通部书,你见过他有片言只语在担当一家之主的责任吗,你见过他上为父母下为妻子儿女筹划过吗?是的,他会玩,他有情趣,他只会玩情趣。而他以笔墨呈献出的芸娘,是和他一起不顾现实玩情趣的芸娘,是纵着他由着他无条件支持和服从他的芸娘,是极尽心思理解他取悦他为他做好一切的芸娘。他浪荡无成,芸娘推波助澜,这样就是,最可爱的女人?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但果真如此高洁吗?既然不屑为官,却为何甘做幕僚?虽然不好赌,却时时贪恋色,去广州出个差还花费逾百金招妓?不拘泥于八股,却在喜儿盼望着他赎身的时候,他溜之大吉,喜儿差点因此自尽,而他还自鸣得意地说“赢得花艇薄幸名”?还是出了萧爽楼,此沈复就非彼沈复?
除了最后的生离死别,书中没有一句提到与儿女的天伦之乐,难道浮生里儿女竟不值一提?还是沈复心里并没有多少家庭、责任、亲情?在芸娘死后,沈复在外做幕僚,他的幼子竟在老家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接信后竟然只是哀叹天命,竟然连查问一下都没有......至于十三四岁就嫁为童养媳的女儿,她生活得怎样,幸福吗,如意吗,受委屈吗,他更是毫无片言只语的提及。《浮生六记》,是谁的浮生,是谁的记忆,是谁的是非悲欢。
那些生活情调,慧心巧思,夫妇和顺,不离不弃,当然都值得赞美,但那些只看到浮生美好的人,那些执意只说浮生何等有情有韵有趣有爱的人,真的是没有看到那些无情无趣,还是只想在别人的梦里幻想自己的梦。
初读《浮生六记》,是因为朋友的推荐。再读《浮生六记》,也是因为朋友之约。这本书被称作“小红楼梦”,有它的美与意趣,也有它的鄙与恶俗,还有笔墨轻淡但寓意深微的人际关系、家庭关系、社会关系,各色人等的面目。沈复文字灵思摇曳,尤其描写状形,入木三分,情味便入骨三分。而用情深,未必格调高;才思妙,未必人情通;人良善,未必可慕可法。万般滋味,贵乎心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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