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故事课堂

没有故事的课堂

作者:李广生

我的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建国初期,他从通州师范毕业,来到家乡的一个小山村任教。牛角峪,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它是坐落在大山深处的村庄。父亲到来之前,因为没有老师,村里的孩子很久没有上课了。得知父亲是上面派下来的老师,村长很高兴,招呼村民把大庙收拾干净,辟为教师,桌椅板凳也是从各家各户征集来的。大殿旁边的耳房,作为父亲的宿舍。

当年,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庙,被村民称作大庙的庙宇其实都是规制很小的小庙,供奉各路神仙,大一点的村子不仅一座庙宇。家乡的村庙像欧洲的教堂那样随处可见,大多都被改造为学校。我的小学生活,就是在村里的庙里度过的,禅房变成了教室,院子里有两棵巨大的槐树,要几人才能合抱。有一棵至今尚在。

一间庙宇,一群孩子,一名老师,父亲开始了他的教育人生。

我曾多次想和父亲探讨关于课堂的问题,但进行的并不顺利。或许过去的时间太长了,那些记忆已经湮没在岁月的风尘中。总之,我所关注的教师如何教、学生如何学、基于什么教学理念、采取什么教学方式等问题,在父亲那里几乎得不到任何回应。全校只有一个班,这个班囊括了所有年级和所有学生,大家在一间教室里学习,教师只有一个人。教完了数学教语文,教完了大孩子教小孩子,有时候也让大孩子教小孩子。这种教学方式被称之为是复式班,和复调音乐倒有几分相似。来自象牙塔和实验室的教学理论一旦面对如此真实的教育情境,总是显得那么脆弱。

差不多与父亲走上讲台同时,杜威在美国逝世。他的名字在教育界如雷贯耳。他所提出的一系列教育主张和学校改造计划,不仅在美国,在整个西方世界都产生巨大影响,史称“教育进步运动”。他满怀激情地说:“我们教育中将引起的政变是重心的转移。这是一种变革,这是一种革命,这是和哥白尼把天文学的中心从地球转到太阳一样的那种革命。这里,儿童是中心,教育的措施便围绕他们而组织起来。”所有这一切,在山村小庙里教书的年轻的父亲,恐怕一无所知。

几乎在同一时代,如日中天的行为主义和方兴未艾的认知主义发生激烈的对峙。认知主义否认行为主义对学习的解释,认为学习不是刺激与反应的直接的、机械的联结,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在中间发挥着中介的作用。认知主义认为人们的行为是以“有机体内部状态”——意识为中介环节,受意识支配的,他们以S-O-R这一公式代替S-R这个公式。很快,认知主义取代了行为主义的霸主地位,后来成为我国新课改基础理论的建构主义便是认知主义的一个分支。当然,这一变化对父亲的教学毫无影响。他的课堂上没有任何主义。

如今的课堂确实发生了巨大变化。宽敞了、明亮了、舒适了,设备更加先进,与此同时,各种主义也跟着涌进了课堂。是课堂的空间太小了吗,还是它的容量有限?有些东西则被挤出了课堂。人们对知识的崇拜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课堂被知识塞得满满的,灵魂竟然无处栖身了。这真的是一种进步吗?还是不计后果的冒险?站在讲台上的那个人,他是一位饱学之士,但是,他有一颗仁爱之心吗?选拔教师,越来越看重学历,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危险的倾向。

李镇西老师即将出版的一本新书,记录了一百个他与学生的故事,有幸在他的微信公号上读过部分章节。在课堂事故频发的今天,这些并不古老的故事如此温暖人心。我想起那位年轻教师对我说的话:所有在课堂发生的故事,都是关于生命的故事。

一个五年级小学生,走出教室,跃身从五楼跳下;一位教师,因为学生没有送花给她而在教室里恼羞成怒。事故,又是事故!今天的课堂,难道连故事都没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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