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滚落下来的泪

2013年“4·20”芦山地震,是我继汶川地震之后,亲历的又一次地震。这当中,我领命去了芦山县震中龙门乡,又去了与芦山县紧邻的天全县老场乡——这个乡是深山中的深山,抬头只能看到簸箕大一个天。

因为老场乡是当时从成都军区开过来的救援部队穿插进入“孤岛”宝兴县城的唯一通道,我领命前往当“马后炮”,顺道记录下一个处于丧子之痛中的老人的悲楚与激昂。

这是我站在洋国宾老人家地坝上拍摄的稻田和翠绿远山

没滚落下来的泪

文/图 关爱团虹云

我试图淡化这件悲凄的事情。

但是,当我每一次盯着老人的照片,注目他那挂在眼角却又不往下滚落的泪珠,再细数他红润的脸上已有的一条条裂痕般的皱纹,慢品他嘴唇上下那一根根直直的、银白色的胡须,还有每一个手指甲的壳里包裹着的那黑黑的泥土,我就越发对老人的悲楚所感怀!

老人叫洋国宾,时年69岁。我只见过他一次。那天是“4·20”芦山强烈地震发生后的第104天。从芦山县城郊到天全县老场乡大庙村1组的水泥路程,用一条曲径的村道向大山里延伸,难以表述大山深处峰峦小溪的俊俏、丽水与深幽。

我到洋国宾家房前的时候,他挑着一担农家肥正在不远处阶梯式的田园里管理水稻。此时,我还不知道随同友人领我至此是要做什么!友人只神秘地告诉我,去大庙,去听一个故事!

一开始讲这件事,是老人的儿媳妇。她叫韩世芬,是村民小组长。韩世芬坐在距我只有一根小方櫈隔着的沙发上,她的身子飘逸出一种只有大山里人才有的特别汗香。她说话的语速和停顿间的透气,显出山中妇女灵秀中的壮实。4月20日早晨,她仅3个月的外孙突然发起高烧,她开着自家的面包车沿着平坦却蜿蜒狭窄的水泥路到天全县城给外孙看病,就在途中,地震就发生了,沿途只看到人们四处奔跑,有的还只穿着裤衩,光着上身,衣服都没有穿。到了县城,看到县城被地震震得很凶,想到家里肯定遭得更惨,她便只给外孙买了点退烧药,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赶路。

老人的儿媳妇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淡定中,眼里裹着泪珠。直到她讲到她的丈夫时,我突然地沉重起来——她的丈夫叫洋崇明,1971年10月出生的,地震前的3月23日,一个地质队到了大庙村大山里做地质工作,需要有人把燃油送进山,她的丈夫与地质队协议每公斤1元运费,随时保障燃油所需。地震那天早晨,她的丈夫早早牵着马匹就送燃油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老人的儿媳妇讲到此,我的心不由颤抖起来……

她告诉我,那天她一回到家,就直奔丈夫必经的大崩山危险路段,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大面积坠下的山体,是成片的黄土石堆。她喴叫着丈夫的名字,只有山谷里她喊叫的回响,没有丈夫应答的声音。她连续3天去大崩山喊啊,找啊……

老人对我说,他的儿子显然已遇难。老人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他蠕动着嘴唇,强忍着纠心的痛楚,没让泪珠爬出眼窗滚落下来。老人告诉我,那段时间,他的儿媳妇白天到大崩山去,又带着伤悲从大崩山回来,连续几天晚上独自坐到沙发上,直到天明!

时任村党支部书记杨荣告诉我,地震第二天,到达乡上的救灾物资,都是老人的儿媳妇开车去拉回村里的!也是地震后第二天,大批的解放军队伍从村里经过,前往地震“孤岛”宝兴县灵关镇……

我越要淡化这一伤楚的故事,越是难以忘怀它留在我心里的悲凄,越是希望自己好好地活着,越是渴望我身边所有的人们呵护一切细微的情感,越是力挺在自力中享受幸福的人们——这种自力的幸福,或许才是幸福的真章,或许才是遇难同胞含笑九泉的本钱!

注1:老人的儿子是“4·20”芦山强烈地震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遇难者!

注2:图片是我站在洋国宾老人家门前的地坝上所拍抬眼可望的稻田和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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