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小说：车间主任
于同小说：车间主任
车间主任
作者/于同
我有点儿后悔当时的嘴欠！
那还是一个多月前，车间开生产例会，郝主任坐在中间位置，旁边是两个副主任，也就是我和徐涛两人。郝主任今年四十多，比我还大两岁呢，却总是称呼我老于。因为他名叫郝惠章，下面的人背地里都叫他郝会长，是维持会长的意思。我虽然没这么叫过，但对这个称呼是认可的。据说经过礼仪训练的人在笑的时候可以露出八颗牙齿，我们这位郝主任没有受过任何培训却总是一直露出八颗牙齿，给人的感觉是他一直在对你笑。天生一副笑面，所以上上下下的关系处的都不错，老板对他印象也很好，各部门之间沟通的也融洽。在车间内部的小圈子里，虽然也勾心斗角的，在他的调合下也维持了表面的一团和气。时间长了，老好人的形象就固定了。但我一直感觉他永恒的露出的八颗牙齿和一双闪烁不定的小眼睛透着一股奸诈。因此，我觉得维持会长这个称呼很形象。
一个大腹的玻璃茶壶放在桌子中间，郝主任端起茶壶给每个人的杯里都续满。呵呵！这是我昨天去老板那汇报工作，从他桌上顺来的一盒金骏眉，大伙儿都尝尝。徐涛道：哟！是老板的茶，一定是顶级的，可得尝尝！边说边嘬了一口。在车间每个人都穿工服，特别是我们负责生产的，随时行走在生产线，设备有故障也直接上手，所以穿着都不太讲究。但徐涛不一样，平时就西装革履的，工作时间虽然也穿工服，但总是干净板正，有棱有线的。气质这一块，绝对拿捏的死死的，和主任在一块儿，他看起来更有领导范儿。核算员刘姐心直口快，别总是茶，主任要是真关心我们就弄点糖果，什么徐福记了，桔子苹果啥的，开会时也摆上点。大伙儿都起哄赞同。郝主任嘿嘿笑了两声，说下次一定。然后抬起胳膊看了下表，大家明白这是要开始了，就都不再说话。我斜了一眼他手腕上的那块西铁城，他曾说过是过生日时老婆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但我知道不是。有一次车间新引进一套精密设备，在安装调试时发现与原提供数据不附，责任在设备厂家。如果通过采购部门投诉，设备厂家将会承担很大损失，于是，厂家人通过关系找到了郝主任，必竟郝主任的技术在行内是出名的。郝主任经过重新设定，把设备的某一部件稍加改动，再次调试时各项数据完全附合。厂家避免了损失。事后，为表谢意，给郝主任买了礼物，就是他手腕上的这块西铁城。虽然最后是皆大欢喜，但毕竟瞒了老板。我是后来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事。
首先，郝主任回顾了前段时间的生产情况，产量、效率再创新高，质量也很好，废品率下降，没有客户投诉。负责质量的小赵喜形于色，把腰板挺的倍儿直。我和徐涛都不动声色，因为感觉还没说到重点。果然，郝主任呷了口茶，略停顿下，昨天车间物料员小周辞职了，按规定递交申请后要一个月后才能离岗，但是他家里有些特殊情况，我就让他先走了。人资部门也不能马上招上人来，所以这个岗位的工作还得我们自己解决。下面的人都是一人一岗，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是抽不出人。大家说说有什么好办法，我的意见是这个岗位暂时由我们管理人员先担起来，大家看谁能把这个工作负担一下？
说着郝主任把目光投向他右手边的徐涛。徐涛手端着茶杯，满脸严肃，眼皮半垂，注视着茶杯口，用嘴轻吹了下边缘的茶叶末，然后一饮而尽，嘴上说着好茶，又把茶壶端起，给自己的杯倒满，说大家先说着，我去添壶开水，转身推门出去了。郝主任只得把目光看向下一个。刘姐一撇嘴，把笔摔到桌上，什么德性儿，有点事就先溜了！我手里活多，做不了！再说了，这么多大老爷们，总不能让我一个女人去拉地牛吧？郝主任又嘿嘿笑了两声，只是讨论，有困难也可以说嘛！又把目光转向管后勤的老吴，随即摇摇头。老吴明年就退休了，半头白发，身子瘦弱，让他做这出力的活，有些难为人。只得把目光绕过桌子，向这一边看过来。小赵脸色有些尴尬，按说这里数我年轻，理应多分担一些，可公司每天的质量汇报会都得参加，还有车间各生产线的流程监测……所以，真没这个时间。郝主任的眼神只有继续往下走。我略侧过身，看到维修主管李工把头垂的很低，从侧面的脸色已看出他内心有些纠结，他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住在老家的母亲得了脑血栓，前几天他刚去接了过来。爱人在一个家政公司上班，时间也不固定，大都是他在照顾老人。如果担了物料员的工作，要经常加班，就不能按时回家给母亲做饭。此时，郝主任那横放的椭圆嘴形已有些僵硬。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郝主任，这样吧，我暂时把物料员的工作先做着，您也勤督促着人资部门尽快招人。郝主任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呵呵！当然，那这些天就先辛苦老于了！徐涛终于接了开水回来，给每人茶杯里都添了一遍，然后坐了下来，打开工作日记，拿起了笔，表情依然郑重。
让我懊恼的是，一个月过去了，物料员还没有招上来，每次催问人资部门，都是回答正在招。其间也来过两人，看了看，不是嫌工作枯燥就是嫌工资低。我的时间一下子充实了太多，一会儿生产线，一会儿仓库，一会儿做生产报表，有时要加班到很晚。
今天把物料备完后正好到下班时间，比平时要早些。刚走出仓库，插在裤兜里的手机连音乐带震动的都响了起来。我接起电话，是徐涛打来的，喂！老于，你忙完了没，哥几个都准备好了，就差你了！我这才想起晚上有个饭局。郝主任女儿今年上了大学，由于疫情期间管理严，没有办酒席，但我们都随了份子。郝主任当时感谢并道歉，这桌酒席过后一定补上。最近生产任务不太重，明天又是周末，今早郝主任就通知了几位管理人员，晚上请客！
瑞丰酒店虽然也在市里的主街，但这个位置相对僻静一些，是聚会用餐的不错地方。因为事先己订好包房，点好菜品，所以我们到了之后也没有久等，不一会就把菜上齐了。以前我们也会找个由头出来聚聚，但这次的气氛我感觉有些异样。应该是郝主任请客，可是从开始出门到坐到桌前，一直都是徐涛在张罗。平时只要不当着郝主任的面，都是一口一个会长的叫着，今天不管是人前背后都尊称主任或领导。都倒满了酒之后，徐涛就自动客串起主持人的角色。今天是咱领导的一片盛情，我代表哥几个对领导表示感谢。至于孩子考学，大家表示点心意是应该的，答不答谢的都无所谓，今个只谈咱们这些年的感情，下面就请领导先讲几句。说完就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鼓掌，刘姐接着说道，看老徐这口才，这情商，在公司真是屈才了，这要是混公务员，起码处级了。众人随即大笑，郝主任又习惯性的呵呵了两声，首先感谢大家在孩子升学时的一番心意，另外也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工作的支持，别的就不说啥了，大家共同先走一个，然后随意。大家共同站起碰杯，干杯。接下来就边吃边谈，不时的又有人站起提一杯，场面和谐又热烈。其间徐涛又是起酒，又是找茶水找纸巾的，张罗的面面俱到。
几轮酒下去，大家也都有了醉意，郝主任起身出去了，徐涛也跟了出去，大家以为是去洗手间了，我猜测可能是去买单了。转过身和老吴、小赵又碰了一杯，聊了几句，电话响了。我一看显示，是行政部小张来的电话，小张是我爱人同事的儿子，大学毕业后没找到趁心的工作，后来我介绍他来我们公司行政部应聘，没想到顺利入职，并且干的还不错，很得领导器重。对我也一直心怀感激，见面总是于叔于叔的叫着，但为了避嫌，没事几乎是不联系的。我走出包间后接通了电话。
于叔，没打扰你休息吧？
哪有，我和朋友在外面喝酒，还没回去呢，咋了，有事？
是有点事，于叔，说话方便吗？
噢！方便，你说。
于叔，你知道吗？咱们北市分公司郑经理因身体原因辞职了，辞职信今早交上来的，我亲自交给了老板。
我可能酒喝的有点多，没太反应过来，一边接着电话，一边顺着走廊往前走，他辞职就辞职呗，和咱有关系吗？
哎呀！于叔，咋没关系，我可听到了老板和高副总研究替代人选了，打算让郝主任去任分公司经理。我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郝主任要走了！那车间主任的人选……应该是我和徐涛二选一吧？小张又接着说，高副总好像问了老板一句，谁来替代郝主任。老板没表态，只说A车间的主任位置很重要，得慎重一些，让高副总提供下人选。我想，这是个机会，于叔你赶紧找下关系，说不定就往上进一步呢！
我撂下了电话，心已经凉了！高副总和徐涛是同学，老板让高副总提供人选，提供谁，还用猜吗？我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想到今天徐涛的表现，分明是早就知道了消息，想在郝主任这再得一个大的加分，确保上位！
我胡乱想着竟走到楼梯口，旁边是洗手间，转弯就是吧台，就听到徐涛和郝主任好像在争执。郝主任说，今天说好的是我请客，哪能让你买单呢？
郝主任，你今天就听我安排，是你请客没错……然后略压低了嗓音道，我那边的招待费今年还剩2000块钱额度呢，所以这钱，不用你花，也不用我花，周一上班，你给我签个字就妥妥的了。说着就拽着郝主任往回走，我急忙闪身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时看见两人正勾肩搭背的一起走进包房。我心里一阵无奈，会做事不如会做人哪！
周一的上午，高副总来车间检查工作，郝主任、徐涛和我负责陪同，徐涛跟在身前高谈阔论，我自动的和人家保持了点距离。高副总心情不错，言语亲切，先是表扬了A车间的成绩，然后问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我刚想说您能否催促下人资部门快些招聘物料员，车间实在是缺人。高副总接着又说道，当然了，只要是工作，就会有困难，但是你们做为车间领导，思想一定要高于普通员工，有事时要冲上前，不要讲困难，讲条件。和蔼的目光流过我们三人，我感觉到了一股冷风，就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接下来几天，工作一如从前，小道儿消息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说郝主任要荣升了。徐涛可能要接手车间主任。徐涛也表现得更加活跃，车间的大事小情都开始关注，满满的正能量。我有些心灰意冷，对郝主任说，我这几天腰疼，您再找个人代理物料员工作吧！郝主任依旧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呵呵，没事，我来想办法，这些天辛苦你了，不行就休两天，上医院看看，呵呵！我猜测，他表面在笑，心里一定在骂着我不堪的话。
靴子落地的时间很快就来了，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来这样突然。一周后的早晨，我刚进车间，换了工服，行政部打来电话，让我和徐涛去行政办公室开会。我有些纳闷，咋没通知郝主任？带着疑惑我进了办公楼，走进办公室时，各部门负责人已经快到齐了，徐涛早就到了，正和坐在旁边的采购部经理低语。我又看了一圈，没看到郝主任，就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两分钟后高副总进来，坐到了次席，又三分钟后，老板进来，坐到了主位。大家不再交头接耳，室内马上静下来。老板轻咳了一声，开始讲话。今天主要是有两个重要的人事任命来向大家公布。一个是咱们北市分公司郑经理身体检查发现了癌症，前些天已递交了辞呈，昨天突然间恶化，住进医院，已完全不能负责分公司工作，但是那里的生产正是旺季，客户催的紧。因此公司经过研究，急调原A车间主任郝惠章赴北市任分公司经理，因为时间紧急，今早直接去了机场，哈哈，也算是临危受命吧。另一项重要人事任命是，任命原A车间副主任于同为A车间主任，请大家用掌声祝贺他们。热烈的掌声响起来，热切的目光一齐向我看来，椭圆形长桌，我敬陪在末坐，心理正想着老板讲完话后，捕捉某一时机鼓掌。当老板宣布我的名字时，我懵了，下意识看向徐涛，又看向高副总，两人神色僵硬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