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和《金瓶梅》法文译者安德烈·莱维教授交谈(首发)
《金瓶梅》有多种外文译本,法文译者是在二十世纪有“欧洲第一汉学家”美誉的雷威安教授。
“雷威安”是教授的中文名字,法文名音译“安德烈·莱威”。
我第一次见到雷威安教授是1983年,巴黎第七大学中文系主任雷威安教授到山东大学访问并讲座。
第二次见到他是1993年,担任法国巴尔多大学中文系主任的雷威安教授到香山参加中国古代小说第一届国际讨论会。
中法两国社会科学院合办,中国学者和外国学者各占一半,美欧日韩台港来了七八位女学者,中国大陆社科院孙一珍和我与会。
因饮食习惯,美国浦安迪教授、法国陈庆浩教授、复旦大学黄霖教授,和我,都聚在“清真桌”就餐。
中国古代小说第一届国际讨论会(香山)合影
左起:陈益源教授(台湾)
雷威安教授(法国)
马瑞芳教授
陈庆浩教授(法国)
第一次见雷威安教授时,我热衷写散文,见面后,就写篇文章发到北京一家刊物上,题为《假如我生在山东就好了----与法国汉学家安德烈·莱维教授一席谈》,摘录一段----
从我坐沙发上看去,只瞧得见安德烈·莱维教授长着深粟色卷发的后脑勺。当他回头和我交谈时,我又看到一双深潭般碧蓝碧蓝的眼睛。
假如不是眼睛和头发的异国情调,我真会以为眼前的教授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凭他一口流利的汉语,更凭他对中国明清小说的广博见解。
安德烈·莱维教授是巴黎第七大学中文系主任。
他的博士论文题为《十七世纪的中国短篇小说》,他翻译过《拍案惊奇》《京本通俗小说》《清平山堂话本》,著有《中国古典小说概述》《小说序言》等汉学专著,是西方著名汉学家。
眼下,安德烈·莱维教授正着手把《金瓶梅》译成法文。他来到山东,就是希望通过跟齐鲁学者共同探讨一些问题,以对自己的翻译有所俾益。
莱维教授谈话的内容都是有关古代小说的疑难课题:
《金瓶梅》和《水浒传》的关系;《金瓶梅》和说书的关系;《金瓶梅》的最早版本,十七世纪中国小说盛行的原因;“平话”和“词话”是什么涵义等。
这些话题,中国本土学者也未必拎得清。
莱维教授说:
“《金瓶梅》在1936年就有了英译本,那是在老舍帮助下翻译成的,但不是直译。我现在要把它译成法文,我不想从英语转译,直接从汉语译,我要译的是《金瓶梅词话》这个版本,里边的曲子我也译。我希望可以做到‘软的直译’。我感到最大的困难是里边的方言土语不好懂,一些歇后语更不好懂。最好我能在山东生活一个阶段,才能译得理想。假如我生在山东就好了!”
多良好的愿望?粟发碧眼的外国人希望生在山东?“第一世界”教授希望生在第三世界?我听了直乐。这大概就是文化的魅力了。
《金瓶梅》有两种版本,一种是相对好看也好译的散文本,一种是不太容易看懂更不好译的词话本。
学者较一致看法是,“词话本”价值更高。
词话每一回都有词,有曲,词曲像语言“压缩饼干”,倘若不是对中国古代文学各门类烂熟于胸,对古汉语和现代汉语运用自如,肯定不敢在汉译法时啃“词话”这块硬骨头。这位法国教授好生了得。
正跟我进修《歧路灯》的美国印第安大学博士生戴德熙兴高采烈地说:
“我很高兴在中国再次听到安德烈·莱维教授的演讲,我上次是在芝加哥听他演讲的。在我们西方,他是很受尊敬的汉学权威。”
我们也同样尊敬他。
《假如我能生在山东》发表后十年,在香山国际小说研讨会上,我跟雷威安教授不期而遇,时隔十年,教授居然没多大变化。
这位看不出多大年纪的教授告诉我,他现在常住波尔多,因为波尔多比巴黎更便于游泳。
《学海见闻录》
马瑞芳 著
我到香山头一天晚上给雷威安教授打电话,要把散文集《学海见闻录》送给他,第二天送了。
教授一再表示感谢。说他在山东那次活动竟然给我写得那么好!
不仅他感谢,法国朋友都兴奋地说:马教授的书写到咱们雷威安!
我向雷威安教授问起《金瓶梅》法译本反响如何?
他说,《金瓶梅》在法国出版后大受欢迎,已再版数次。
他在法文译本序言中说:“《金瓶梅》绝不是一部‘淫书’,而是明代社会的写真集。”
《金瓶梅》法文书名《梅花插在金属的花瓶中》。
受篇幅所限,照顾到法文读者欣赏习惯,雷威安教授将《金瓶梅》做了较大删节,分成十部分,每一部分标一个题目:
1·金莲;
2·瓶儿;
3·惠莲;
4·王六儿;
5·渎职;
6·少爷之死;
7·枕边的幻想;
8·西门庆暴亡;
9·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10土崩瓦解。
这些题目很容易跟《金瓶梅》对应,“枕边的幻想”即西门庆大哭李瓶儿。
参加会的法国朋友告诉我一些雷威安教授没说出来的事:
法译本《金瓶梅》问世时,法国总统参加了首发式。
法译本《金瓶梅》问世几年内,就在法国卖出三万多册。
一本中国十六世纪的书,在二十世纪的法国大受欢迎,令人高兴。
《金瓶梅词话》法文译本
【法】雷威安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