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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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落叶半床

认识李墨的时候,我正值花季。

开学的第一天,我穿着自己最钟爱的白裙子,飘然走进教室。旁若无人地落座,只听得身后一阵唏嘘。唏嘘过后,传来几声不屑,“瞧她那样儿,以为自己是天仙!”“赶明让阿朵穿,气死她!”阿朵,我是知道的。后来就是我们的班花加校花。她有着天使的脸蛋和魔鬼的身材,我是望尘莫及的。对于她们的羡慕嫉妒恨,我报以心底里地咬牙切齿“走着瞧”,这么想的时候,我的眉毛不觉扬了扬。而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被一旁的李墨全看在眼里。当然,我是很多年以后才听他说起的。

确切地说,李墨连我的邻桌也算不上。他靠墙坐着,我在中间,我和他之间隔条走道还隔一个人。李墨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闷闷的,没什么话。我也没怎么在意过他。

第二天,我换了一身运动装,大红的。不出我所料,班里的女生无一例外地都穿起了白裙子。更让我得意的是天公作美,明明晴朗的天,在两节课过后,转成淅淅沥沥的雨。这帮胆敢小瞧我的小女子,个个等着水溅百合吧。我暗自讪笑,越想越美。

班级的女生根本不在话下,我就努力和男生们打成一片。遇到志趣相投的就结为死党。我在外表上迷惑他们,暗地里与他们较劲,誓与这帮小子决雌雄。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期末考试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远远超过男生,那帮女生只是勉强跟上脚步。到了高一下学期,女生们都落在了队伍的后头。而让我头疼的竟然是平时不言不语的靠墙的邻座的邻座,李墨。这个死小子,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轮番地和我较着劲。在屡次的咬牙切齿之后,我搬出我的死党,余小鱼。

余小鱼,外号“六小灵通”。没有他打听不来的事。我命令余小鱼,限你三天,查清李墨的来头。“六小灵通”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一夜之间就把李墨的底细摸清楚了。李墨,李家庄人,上有老母,前有六位姐姐,个个都是赚钱老手,李墨就是一个鲜花丛中长大的毒草一棵。村里人都称他为李大少。没想到哇,居然是个土财家的阔少!可姐我也不含糊,我出身县城一土豪之家,有五个哥哥和老爹为我挡风遮雨,咋说也是盛世小魔女!

我这个小魔女在与李大少的打斗中走过了花季和雨季,转眼到了高考前夕。

经历过那段日子的人都知道,高三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没日没夜,暗无天日。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连上厕所也不忘记念念叨叨。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除了实在无心读书的混世小子,几乎所有人都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

教学楼前高考倒计时牌子上的数字在一天天变小。终于到了考前大放假——这是学校不成文的规矩,七天,整整一个星期,是为休整期。

正当我扳着手指准备该怎么过这七天的时候,李墨突然来找我。他希望这七天里我们能每天去郊外一趟。我想都没想,欣然答应了。

我们约好每天下午三四点钟到城外的河堤边汇合,然后在那里畅谈人生,快意恩仇。我也是在这几天,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没逃过他的法眼。这样的七天,晴空万里,小风吹拂,转眼就要结束。第六天的下午,李墨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我的心里也莫名地发着慌。分开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很想看我再穿一次白裙子。

第七天的下午,我去的比平时晚了很多,因为我在考虑要不要穿白裙子。见我真的穿了白裙子,李墨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对我说出“我喜欢你”。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眼光掠过我飘向天边。我看见天边悠闲的云,忽然间也红了脸。李墨不是我所喜欢的类型。大概是我平素言情小说看多了,中毒至深,一直向往特浪漫特帅气特有才情的男生。在那霞光微云的衬托之下,我突然发现李墨的眼睫毛特别长,就这一忽儿,我拥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李墨,就在他埋下眼眉的那一刻,让我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

高考终于如期的到来,也如期地过去。在千盼万盼之中,盼来了估分填报志愿的时候。

我并不想和李墨厮守。所以我的志愿填报的都是北方学校。因为听李墨说,他想去南方。

通知下来的时候,我如愿地进了北方的一所理工大学。而李墨呢,竟被南方某大学一文科专业所录取。他很是懊恼了一阵子。然而,经历过高考的,大多都不愿意再去复读,李墨选择了认命。

之后,我在大学里继续我的飞扬跋扈和桀骜不驯。李墨继续他的默然奋进。当然我们一南一北,了解彼此都是通过书信和电话。那会九十年代,通讯不像今天这么发达。

我所在的那所大学的那个专业,女生少之又少。算上我,只有两个。女生在系里就像大熊猫一样珍稀。男生尽可能的都让着我们。李墨所在的班级女生居多,他也竟成了鸵鸟一般的稀罕物。每每提及,他也甚是得意。我心说,切,真是花丛里长大的。

大二那年的五一,我应约去了李墨的学校,和他漫步在风景如画的校园里。他还特地请我到他最喜欢的去处,那里有条天然的河流,堤岸两旁遍植柳树。不用他介绍,我也看得明白,这地方很像我们读高中时相约七天的那条河堤。春末夏初的风暖暖地吹在脸上,垂柳婀娜的倒影在水底柔柔地飘摇,我的心也化作绵软的一团。李墨此时竟然诵起了徐志摩的诗。他很能看穿我的心思,我也能洞察他的心灵。那个时候的我们,真的可以用一句诗来形容,“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星期六的早上,我伸了个懒腰,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身边。没人!我坐起来,一眼就看见李墨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口,脚上还穿着拖鞋。我的火“噌”一下就窜了起来:什么人嘛,现在已是深秋了,他就这么坐着,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我一边数落他一边麻利地起床。他也不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他的叹气加重我的恼怒,我不再理他。怕又再一次吵起来。

最近我们总是吵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人上了个研究生,怎么就变得这样无可捉摸了。我越来越看不起他。他动不动就神情沮丧,让人懊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上大学的时候,我的追求者那也是络绎不绝的。没想到,最后还是选择了李墨。难道只是因为我们曾经心有灵犀过?大学那几年的时光很快,可能是因为快乐,而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那时候,虽然不在一处,通信也不便利,但我们还是相互鼓励,争当上游的。记得他英语六级是一次性过了的,而我却没过。他就打趣,说我又言情看多了。我心里自然不服,暗暗下狠心,不让这小子看扁自己。果然,下一次,我就顺利过了关。我少不了在他面前卖弄一番。在自己的专业和副业方面,我们也不甘落后,比赛看谁拿的奖学金多,谁拿的奖项多。为了打败他,我甚至啃起了自己最不爱的诗词歌赋,就是为了不让他张开闭口让我瞠目结舌。我还就此写过论文,在学校举办的刊物上拿了二等奖。为了超越自我,锻炼自己,我兼着几份工作,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利用起来了。我甚至还是入党积极分子,早在大二上学期,就成了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认识我的人都不得不夸我能干,除了李墨。他总是能在我最得意的时候,给我一棒,让我继续奋进。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心底里自然不甘落后。在这样的拼搏后,大四上学期我就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而李墨,因为专业不如意,找个好工作太难,他报考了研究生。

对于他的这个选择,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挺自豪。毕竟,和别人说起,也算有面。可是越到最后,我越觉出一种不安来。他变得似乎越来越陌生了,直到有天让我感到害怕。

自从默认了我和李墨的关系,没有人不艳羡我们的。其中还有高中时候的班花兼校花——阿朵。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和阿朵扯上关系,我最看不惯她这种装出来的纯情。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摇身一变,成了李墨的小师妹。

公元1999年的某天,有人发明了QQ。我和李墨也开始用QQ联系。有天,我从单位回到家,像平常一样打开电脑,上了QQ,李墨的头像在黑暗里不停地闪烁。我打开,看见他说,阿朵成了他的师妹。我惊呼,这小女子,如今羽翼丰满啊。李墨说,他更吃惊。谁能想到当年成绩平平地她,居然考上了研究生?真是士别三日。还劈头盖脸说我,不要光顾着挣钱,把其他的东西都抛之脑后。

李墨说得没错,我是光顾着挣钱了,抛之脑后的,不仅是其他的东西,还有李墨。我是搞工程的,工程一下来,吃住都泡在工地,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甚至一年。这样的日子有时会让我忘记了日月的存在,直到年尾,才恍然惊醒,原来转眼又是一年。于是在这样的匆忙里,李墨很快要毕业了。我问起他工作的去向。他说出一个地名。不是我工作的城市。我立即怪他不顾及我的感受,还要两地分居咋滴。我也知道,那个去处,他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要知道,我这份工作干得正起色,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这座城市。

离李墨毕业只有半年了,这年寒假,他来看我。我一眼认不出他来了。他瘦了好多,气色也很差。我很诧异。问他,他只说太累。

平时我很忙,李墨来的这几天,我偏偏很闲,手上的案子刚结束了,一下班就准时回家。

一天,我正做饭,李墨从外回来了。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我们结婚好不好?”我说:“不好!”然后伸出手去,“花呢,戒指呢?”“等我工作了,挣了钱再买给你。”他的话里有些失望。我突然高兴了,叫起来:“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他点点头。我兴奋地抱住他,不是因为他找到工作,而是庆幸他留在了这里。

时间过得飞快。李墨毕业转眼也快一年了。这年,我升了职,薪水也跟着往上涨。李墨常常说无聊。我就嘲笑他醋意十足。到了年底发奖金的时候,我拿的又比李墨多出不少。李墨很是失意,我宽慰他说,可是你们福利好啊。李墨说,那也是钱哪,看来我并不比你拿的少。

我越来越忙,时常出差。每次回家,会发现家里的书也越来越多。我就讥笑李墨躲在故纸堆里不肯出来,长此以往,会脱离社会的。他说,谁让他是闲人一个。说着说着,我们就吵了起来。我觉得他越来越莫名其妙。一句话不对,就开始犟脾气上来了。

这次又是这样。我累得很,只想睡觉。没想到一早起来,就看见他呆在窗前,一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样子。可是今天天气很好,我早就约好了几个朋友一道出去。然而李墨又在那里叹气,真是扫兴!对于他的自暴自弃,我越来越看不惯,以前也没见他这样过。谁曾想,如今他竟“堕落”成这样?当年的李墨,连同他的意气风发都哪儿去了?我懒得管他了,独自出了门。

从此,这种事时有发生。工作已经很累,我不想把仅有的休闲时光都浪费在和李墨无休无止的战争中。

不管我承不承认,李墨确实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他每天总是起得很早,他起早纯粹是为了避过早高峰。我总是赖在床上,直到不能再赖下去。如果不出差,下班后我就匆忙赶回家,买菜做饭。李墨总是嫌我没有情调,一股子烟火味。我说,我还不是为了多攒点钱,能早日买房。

买房。是啊,买房。照我们两个的工资,应该至少需要三到五年吧。买了房,还要还房贷。李墨说我天天扳着手指头算计。我就笑了,我不算计你给我买房啊,真是的。李墨便不支声了。日子似乎平静得让人无法察觉到时间的变化。

赶到节假日,李墨总是打扮得齐齐整整地出门。我总是很随意地抓件衣服就走。他无奈地看看我,远远地撇开我走。

我看不得他的样子,便少和他出门。他也从不主动出门。我就说他一个大老爷们,难不成一个朋友都没有吗?成天孤苦伶仃的样子,坐在窗口里发呆,像传说里的忧郁王子一样。于是,李墨开始看他的闲书或是上网浏览,全然不顾我的唠叨了。我受不了这样的寂寞,冷冷清清的,两个人连声都不出。我于是呼朋引伴,把所谓的狐朋狗友全都拉过来,家里热闹多了。再不然,我就和朋友一道出去,留李墨一人在家,反正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再说,我在家似乎也是多余。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墨和我越来越无话可说。李墨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他似乎越来越专注内心。他也经常上网。这是我知道的。

我出去逍遥的时候,李墨就一个人闷在家里,我也不知道他在家里干什么。

家里的空气日复一日地凝结着,时常令我感到窒息。我感觉自己已经走不进他的世界,他把心门慢慢向我关闭了。

一天趁李墨睡着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我翻了他的电话。这一看不打紧,一看我的心就掉进了冰窟窿。原来,李墨一直和阿朵联系。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好像还很不一般。尤其是阿朵那个短信啊,让人看了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强压自己胸中的怒火,装作是李墨给阿朵回了一条短信。不一会,阿朵的短信就过来了。

“墨,我知道你还是惦记我的。我不会像小魔女那样不顾你的感受,你去哪我就去哪。反正她只关心挣钱。”

我看了肺都炸了。可我仍旧不动声色地给她回了一条短信。阿朵很快有了回应。

“墨,我会好好爱你。永远永远。这个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你。”

我的心颤抖着。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我“呼”一下掀掉李墨身上的被子,把手机摔到他身上,对他大吼:“你,给我滚!”李墨看我咆哮着,捡起他的手机,冲我大吼:“你怎么可以!”“有什么不可以,你们有脸!李墨,这些年我算是白认识你了!”我气喘吁吁。“是白认识了!”李墨说,“你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这家伙,居然到头来反咬一口,明明是他对不起我,他还如此理直气壮。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突然想起那年寒假他的样子,那般憔悴,那般无奈,原来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这儿了。想想这么多年为这个家东奔西走的辛苦,我的话立刻又尖刻起来:“没有你又怎样,你看你现在哪里有半点让人欢喜的样子!成天不问世事的模样,只是表面光!我想起来了,你,从前就是李大少,哪里受得了我们这小家子的穷日子!你过够了你直说,用不着瞒着我!我是那种死缠烂打的角色吗!”“好好好,”李墨埋下头,“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不堪的人。”他的样子让我反感,又是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更让我心痛的是,他居然连承认的勇气也没有,连和我吵架的勇气也没有。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不死不活的,没有激情。我发了疯似的,打翻他所有的东西,命令他早点滚蛋!李墨的表情我没看清楚,我只知道我把他半夜赶出了家门。

李墨不在的那段日子,我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心里怀着对李墨和阿朵的刻骨厌恶,咬牙切齿地感到痛入骨髓。

同事连连夸说我瘦了。真的是可笑。从前和李墨在一起的时候,我拼了命地减肥,总是越减越肥,很多衣服都穿不下。我和李墨的现在,我不敢和任何一个认识我们知道我们过往的人说,我怕说了之后,我仅剩的那点尊严也不复存在。我怕自己会成为他们或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得解决问题。我不能任由事情这样下去。我去李墨单位找他。

李墨声音很低,但是我听清楚了。他说无论怎样他都尊重我的选择。就连离开,他也让我先说出口,他太不像个男人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个可耻的男人,我打心眼里最后一次鄙视他。

我和李墨约好去民政局。李墨来晚了。这个向来自诩守时的人,居然迟到了!以前也不见他这么忙的,我愈加愤愤不已。

拿到离婚证。李墨说,你保重。我说死不了。连结束也这么黏糊。我转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敢回头,快步离开,头高高地仰着,心里发着狠,决不能让李墨看我的笑话。

李墨趁我不在的时候,拿走了所有的衣物,除了书本和花草。他常说他能买得起的也就是它们了。

过去和李墨一起的那种寂寞,自从李墨走后,换成一种更深的孤独。我无心工作,不知道该干些什么。那帮动不动就宰我的狐朋狗友忽然间都不见了。我开始醉心逛街,打扮,花钱。我一个星期就花掉一个月的钱,刚换了发型,我就不满意自己刚刚到手的衣服了。家里堆满了我的所有战利品,东一个西一个,凌乱不堪。我把这几年想买而没买的东西全都买回来了。我从来没有如此糟糕的感觉,看到哪里都是一团糟。我不想上班,不想回家,不想做饭,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做任何事见任何人。

有时候,我看着我们的离婚证,发呆。有时候,瞅着窗外李墨留下的花草,感觉里它们活得倒是蛮好。李墨经常坐在这里往外看。是的,李墨。我的记忆里太多李墨的影子了。我想搬家。我想找个人陪。

夜深的时候,李墨会发短信给我,我看了觉得都是客套话,无非是我好不好之类的,我烦透了。早干嘛去了?我删掉所有和李墨有关的联系方式,电话,QQ,MSN。

我腻烦了这样的生活。公司终于派我去外地出差了。我全身心投入工作,累到忘掉所有。所有,包括李墨。

半年之后。我终于恢复正常,除了夜里经常失眠。失眠的时候,我又想起李墨。李墨,他该结婚了吧。

一年之后,我又升了职。日子平静似水。我终于可以向所有人公开我和李墨离婚的消息。因为看惯了太多惊诧,所以我只好习以为常。

我开始相亲。想要再一次把自己嫁掉。我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孩子。孩子,李墨似乎也曾向我提过。怎么又想起李墨。我开始不了解自己。

失眠还是如影随形。只是没了眼泪。我想起李墨留下的那些书。一本一本看着,想像其中多少情节与生活相关。我在《围城》里看到李墨被我赶走的凄凉。在《安娜卡列尼娜》里看到灵魂无从藏身的痛楚。在《史记》里看穿现实的虚浮,在《忏悔录》里看见自己的伪善。我看完李墨留下的许许多多的古今名著,终于明白我从来没有读懂他。风呼啸地吹过,又是一年将尽了。

我的脚步越走越远。我的内心越来越平静。我不再记恨过去,记恨李墨。甚至阿朵。阿朵,我很奇怪,我竟然可以如此惯常地想起她,像是怀念老朋友。

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阿朵的。阿朵说她想找我聊聊。我爽快地答应了她,并约好了时间和地点。

阿朵见了我,说很高兴看见我变了。我悠闲地端起咖啡,享受午后的惬意。阿朵说我从前像只好斗的公鸡。可我不是公鸡,不能三妻四妾。

终于我们的话题转向李墨。“他还好吗?”我问阿朵。“算你还有良心。”阿朵苦笑着。“怎么?”我觉察出异样。

“你说能怎样?”阿朵依然苦笑,“我很嫉妒你。从你一开始出现,我就嫉妒你嫉妒得发狂。”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只有你在他心里。”阿朵说。“你是说李墨?”我感觉自己耳朵一定有问题了。

“是的。”阿朵肯定地说。

阿朵讲起他和李墨的故事。李墨是他同乡。李墨是个弃儿。怎么可能?明明“小灵通”打听清楚的,他的童年生活幸福美满啊。

阿朵不屑地说,“小灵通”的版本是她告诉他的。李墨是个弃儿。他的父亲在他六岁的时候离开他和母亲,一去不回。丈夫的背叛让他母亲一病不起,临死前将李墨托付给自己的大姐。我知道的那个李墨的家,就是他大姨的家。他最不愿意人提及他亲生父母,她也就刻意隐瞒了这些。阿朵,她是李墨大姨的邻居。她从六岁时就认识他,没有人比阿朵再了解李墨了。她一路跟随李墨,李墨到哪里她就到哪里,李墨从一开始就是她动力的源泉。

阿朵还说,我冒充李墨发短信给她,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李墨绝不会那样跟她说话,她当自己妹妹一样的,不会那样说话。她知道是我。所以故意气我。结果,我这个傻蛋,居然中计了。阿朵让我仔细想想自己给李墨的短信,除了回给我的那两条,哪里还有什么暧昧,除了关心还是关心。她不敢,她怕李墨不再理她。是的,阿朵害怕。倒是我,从来不怕伤害李墨,理直气壮地污蔑他的人格,对他丝毫不关心不在乎。

“不是这样的。李墨不愿意到这边工作,不愿意和我一起。那段时间他多憔悴。”我反驳说。

“你太粗心,太迟钝。他憔悴是因为他姨妈过世了。李墨从未带过别的女孩去过他家,除了你。”阿朵说到这,我想起见到他妈妈,不,他大姨的样子,老太太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生怕一松开自己就会跑了一样,她一直笑着,笑着。

“他不愿意来这里。是因为他听某个姐姐说起他的亲生父亲好像也在这个城市。然而,他的决心最终还是没能敌过你的坚持。

“你说你是不是很自私,残忍,一遍遍地伤害他,还老是嫌他忧郁,没有男儿气概。你嫌弃他的时候,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负心的父亲,他害怕这种感觉。他只好向我说。你却怀疑他早就红杏出墙了。生活里你总是扮演男人的角色,李墨简直就像一个弃妇。虽然这比喻你觉得不怎么恰当。然而事实就是你太独立,太好强,太好斗,让他觉得你根本不需要他,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你的多余你的累赘。你时常出差,他一个人对着空房子,只好找些书来读,找些花草来伺候。他对着花草说话,对着自己说话。而你呢,风尘仆仆回到家,不想着陪他,就想着狐朋狗友。他不想和你吵架,你便嫌他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他帮你打扫,帮你整理,你视而不见,依然我行我素。衣服乱丢,鞋子乱穿。和他出门的时候,你总是随便抓件衣服就出门。你句句话里都是钱啊,房子啊,他忽然非常想念那个穿白裙子的你。他忽然想要一个孩子,像你一样的孩子。可是你怎么说的,你说,自己都顾不了,哪里顾得上要孩子!他伤心地坐了一夜,你呼呼大睡!第二天早上你一睁眼就劈头盖脸地数落他,没有注意到他已然感冒发烧,没有精神搭理你。结果你竟然摔门而去,会你的朋友去了。从此后,你只要看见他对着窗口坐着,就独自出门,不再理他。他的落寞,你视而不见。在别人眼里,他优秀成熟;在你眼里,他低迷沉沦。他说你无论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你。在你这里,他没有反抗,只有服从。你就是他的一切。离开你,他好不了,他心里的伤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他夜里睡不着,打电话又怕打扰你,只好一遍遍给你发信息,可是你一条也没回过。最后终于什么也联系不上了。你黑了他的一切。他知道。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不要扔掉他给你留下的花草和书本。他所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些。”

阿朵的字字句句在我的耳边回响,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怎样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释怀,坦然了。风轻轻地吹过,湖水皱了。我端起咖啡,咖啡早就凉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鸟儿不时地飞过。

阿朵说她不知道李墨在哪里,李墨只是去了他最想去的地方。

这天夜里,我对着一张中国地图,目光停在西部的一个地方。记得,李墨说过,那里是他最向往的地方。

作者简介

落叶半床:真名张琴。安徽人。贪玩、好静,喜欢大自然,闲来偶尔写几个字,如此而已。

个人公众号:半纸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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