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01日 星期一 第A08版:月光城

背风、聚暖、储水,故而墙根儿处的荠菜、地黄、紫花地丁,在季节面前总是露头最早。鲜嫩、可爱的芽子在微风中抖擞,招引着采野人的脚步。
  儿时,我总爱跟在母亲身后,挎个小篮,拿个小铲,锄光了墙根儿处的嫩草,喂猪喂鸡。临走,母亲挥镰“沙沙”割下几簇新发的春韭,冲鼻、诱人的韭香从墙根儿腾起,入篮,牵引我追到灶台,静待春韭炒鸡蛋喷香出锅。不日,又出一茬。我深爱墙根儿,应是打小儿起。
  父亲是种地的好手,除经营几畦菜园地外,总不忘将庭院墙根儿处辟出几垄,应时种些香菜、小葱、豆角、辣椒、丝瓜、白菜等时令菜。拣个空闲,便在墙根儿那捯饬,活动活动筋骨,消消食的当儿,菜也捋顺了。面条将出锅,母亲说:“去掐个葱叶儿!”父亲乐颠颠地奔向墙根儿:“还说不让种,应个急,多管用!”
  其实,母亲是想在墙根儿处种花,“花香满庭院”是她作为女主人的骄傲。
  矮的紫茉莉、凤仙花、万寿菊、鸡冠花,高的蜀葵、月季、大丽花、格桑花,攀爬的牵牛花、茑萝花、凌霄花、爬墙虎,虽都是些传统、朴素的品种,却也开得姹紫嫣红,像极了平淡红火的小日子。父亲坐在花下石头上抽根烟:“花开了,真不赖!”母亲梗起脖:“我就说嘛,你还跟我抢!”
  菜几垄,花几垄,都是父母抢种的,我也乐于看个热闹。种了菜,吃菜;种了花,看花。至于哪个多,哪个少,种了啥,那是他俩的事儿。最终,我家那方菜花共生、相映成趣的院墙根儿,成了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谁路过都要夸赞一番,几十年,生机盎然。菜熟花开的时候,是我最急于归乡的时候,因为父母会在墙根儿下等我。
  村里房屋大多坐北朝南,最宜冬日晒暖儿。我家地处村中心,冬闲时节,串门儿的乡邻几乎天天都攒在墙根儿下,从早到晚,只要阳光在,他们就在,俨然热闹的“朋友圈”,令喜欢安静的我不堪其扰。
  男人们抽着烟卷儿、烟锅儿,打牌,下棋,吆五喝六,天南海北聊侃得云山雾罩;女人们领着孩子,拿着针线活儿,张家长李家短地传闲话、嚼舌根;孩子们嗑瓜子,吃花生,跑过来跑过去,靠墙挤暖儿,叽叽喳喳,没个消停。人散去,满地狼藉,母亲打扫;墙上的白土蹭没了,母亲再刷。我也尝试用多种方式下过“逐客令”,可他们根本不理我这茬儿。也罢,谁让我家墙根儿热闹呢?
  取暖寻墙根儿,乘凉也寻墙根儿。只不过,阵地又转移到了我家东西配房墙根儿下。母亲照旧忙着家里一日三餐,或缝补洗涮;父亲编着他的篮筐,做着他的小木工,偶尔应乡亲之请拉上一段儿板胡;我坐在小板凳上看书,听广播,发呆,看着他们。
  六老爷爷光着膀子,摇着麦秸蒲扇,津津有味地讲他讲了无数遍的抗美援朝故事,右臂上的弹痕一闪一闪。二奶奶也光着膀子,坐在那里打着瞌睡,布袋状干瘪的乳房在胸前耷拉着,一起一伏。张大哥捧个海碗,蹲在墙根儿,“呼噜呼噜”大口吸溜着凉汤面,不时挑一根儿,喂不知谁家看嘴的狗狗。蚊子来了,点燃一根蒿草火绳,烟雾缭绕中,一切继续。
  先前,我特烦墙根儿下的喧闹吵嚷。可如今,村里少得可怜的老人已再无精力撑起墙根儿下的牌局、棋局。六老爷爷、二奶奶他们那辈已不在,父辈、兄辈已是村里的老者。我家老房已翻盖成新房,可墙根儿下除了戳着的退休农具,已少有人来更新“朋友圈”,冷清得很。年迈的父母时常蹒跚走老远,到街头才能寻个说话的人,坐在那里像尊雕塑。街边墙根儿下被磨得溜光的石阶、石凳、石磨、石碾,落寞地静默着,已很难再等到抢着坐的、热乎的屁股,只蒙上些落叶、沙尘。
  挑儿时坐过的石磨坐下,身后剥落的土墙青苔斑斑,身边风儿吹过,无碍无阻,吹来枯叶、杨絮、纸片,在墙根儿处打着旋儿;吹来岁月深处的熙攘,又抛进岁月深处。已是中年的我,不知怎的,越发依恋故乡的墙根儿,是依恋墙的依靠,还是依恋根的牵扯?
  我居住的小区不远有座狭长的小村,早上常去散步。天冷时,贴着西墙根儿追太阳;天热时,贴着东墙根儿躲太阳。墙根儿下温暖或清凉的一隅,如是天堂。再邂逅些居民如父母般精心营造的菜园、花圃、树荫、禽舍等“墙根儿诗意小景”,更是赏心悦目,如在故乡。
  寻块石头坐在墙根儿下,看芳草萋萋、爬虫忙碌,看菜蔬鲜美、花儿盛放,看村民慢行、墙影轻移。或干脆什么也不看,就那样坐着。恍惚间,我左手多了根拐杖,右手摇了把蒲扇,身边趴了条黄狗,心无挂碍地靠着院墙闭目养神,许久,许久……张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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