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1
作者/（河南）蓝月光
大佛寺的批复终于下来了。庄之生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和寺主等人重新划定了土地，修整围墙。大殿是早就定下了捐方的，择一吉日开工建设。可能是佛祖的保佑，大殿建筑得很顺利，施工队也很卖力，是捐资的南方某电厂老板专门在苏州找的古建施工队，虽然大殿的梁柱皆一色混凝土浇筑，却仿了古代样式，仍是翘梁飞栋，雕檐画柱。很快大殿骨架已经挺起，矗立在高高的砖台之上，如同一个蹲伏的巨兽。水泥梁柱上的浇筑时的塑料布还没有揭，风一吹动，忽啦啦的，如同飘飘的衣衫。
正是周末，一白正赖在被窝里，想美美地睡一觉，放松一下。想这一段日子过的实在琐屑，却又没有什么意思。庄之生却打了电话，要一白赶忙到大佛寺去，佛寺请制的三尊巨佛到了，他们都要赶去帮忙。一白穿了衣服，骑车赶到时，庄之生早已到了，他穿了一件黑夹克，白运动鞋，正在现场跑前跑后地忙碌。
天气很好，却有风。三尊铜佛蒙了厚厚的绒布，稳坐在卡车里。佛到底是佛，无论端坐哪里，一样的心地安然。看来，此心诚处皆是佛啊。从附近村子里租来的卡吊隆隆地驶来了，司机停了车子，跳下看看，随即又跨上去，四轮处就伸出四条长足，把车子稳稳地撑起。
佛寺大门紧闭着，只留一个小门。一白推门进去，一老婆婆神神秘秘地打探着一白。来了。他们并不相识，老婆婆却很亲切。阿弥陀佛，快来吧，来了都是缘啊。一白信佛，喜欢的就是这种佛徒之间的气氛。那是真正的普天之下皆兄弟姐妹也，没有陌生，没有嫉恨，没有丑恶，有的是兄弟姐妹般的亲情与友善。一白过去站在一边，庄之生还没有看到他。另一个女人走过来，说，施主，伸伸手帮忙吧，功德无量啊。
起重机的巨臂已经下垂，正悬在一个佛陀的上面，如同一个巨大的钓钩，佛也如鱼儿一样，禁不得诱惑了吗。几个厂方工人正在忙碌，用了黑色的皮带吊在佛的腰部，又上下缠了一圈，系了一个活扣，将绳的一端绑在了吊钩上。起重机缓缓升起了，猛一紧，佛颤悠悠地升起来，是一个空中稳稳的端坐，越升越高，“好，好！”周边人大喊，空中就有无数的手臂在挥，最为显眼的就是庄之生戴了白手套的手。佛陀慢慢落下，伸手可触时，几人拥上去，慢慢放到了卡车旁边的空地上。工人端量了佛的位置，又重新绑好绳索，吊臂又升高，慢慢地向空中升去。阳光灿烂，太阳照在佛的身上，金光闪闪，佛头上披着红布，隐见长眉修目，似笑非笑。佛要通过大殿上的空隙，安放在大殿西侧一角。庄之生又跳到大殿旁边的台上大叫着，挥着手。
佛越过了大殿的缝隙，终于稳稳地落地了，放好在事先砌好的砖台之上。等放安稳了。庄之生擦了擦汗，看见了前面的一白。冲一白挥了挥手，一白走过去，庄之生将他扯到一角：知道吗，寺主回来了。联系了南方电厂的大老板，人家一把要拿三百万哩，说大殿他包了。你瞧，那个就是老板，身家据说上亿。庄之生手朝前面指去。
一白看去，一个胖而矮的人，正站在佛堂前，昂首看着，单掌放在胸前，嘴动嚅嚅而动，似在念着佛。阳光照下去，秃秃的头皮白得发亮，像一个肉球。一白忍不住要笑，想现在社会，不管什么样人都成老板了。就想起了以前上初中时的学校旁边村子墙上刷的标语：谁英雄谁好汉，致富路上比比看。可不是，现在有钱人就是爷、就是英雄了。
佛放好了，一群善男信女拥了过来，叩头焚香，佛身后，一群女人就拿了木鱼响器，咿咿呀呀地敲着念着。三尊佛一一安置完毕，却已是大半晌。便有人持了一挂大鞭炮，绕了佛身燃放，然后一一摆了瓜果供品，插了香炉，焚了香烛，一众人等便一齐叩头，念经。巨大的佛头低垂着，眼睑低垂，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一白看着，心里也道，佛呀佛呀，你从此安坐这里，也要看尽这世间众生的辛苦了。
寺主招呼庄之生，素斋饭好了，大伙都别走，吃素斋啊。庄之生扯了一白，要去吃碗素斋。
一白却看见了小丽，好些日子没有见她，只听说她病了，原本要随科室一块去探望的，结果那天一白出差，独独没有去成。小丽竟然也在里面，手里拿了一枝香烛，跪在佛前，正念念有词地祈祷。
一白就扯了一把庄之生，走吧，我看你也不是吃素的主。给佛帮忙，又吃饭，这不是跟村里的帮工相类。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的牛肉饺子特别鲜美。
他们挤过人群，走出大佛寺，前面不远，拐入了一条小胡同。胡同底有一个馆子。门面不大，上面有一张招牌，山西牛肉水饺。两边是一副对联：
喜也罢忧也罢忘了罢，
得也好失也好喝就好。
里面摆几张小桌，靠墙就是锅台，虽然桌椅皆旧式木制，拾掇的倒干净。时间还早，食客并不多。一位粗短的女人冲一白笑笑：来了，今天吃点什么？
“嗯，两碗饺子。一碟花生，一碟牛肉。”一白叫道，又去掂了一瓶劲酒。
庄之生笑笑，你也喝起了这个？
“这里的饺子我吃了，除了省城大学，咱县里没有比得这个味的。”一白说。口中却沁出了口水。又想起大学时学校美食街的那家山西牛肉水饺，三元钱，满满一大海碗，即下即捞，碗里漂些绿的香菜白的碎虾，飘着热气，还有牛肉的鲜香。那足有小笼包子大的长条饺子，咬一口即是味美无比，好吃又实惠。一白天天要吃，那时想像不出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美味了。每次过去，饺子馆收款的那个女孩便常常会托了腮看他，那女子脸白白的，却有一道弯弯的眉，一笑，两眼就弯成了杏核。没事了爱翻一本小说。
一白就觉得饺子的美味和姑娘的秀色搅合成一种奇妙的东西，他在口里咀嚼着，越发沉醉。大学的时光匆匆而逝，那女子也梦一样地消失了，徒留无奈和伤感。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是他大学里最纯美的事情。酒是越放越香的，而这种恋爱的事早得到还不如得不到，在充分体味人生的滋味时得到才更香纯。
庄之生当然不知道一白的这些心事，只是饺子端上来，吃了一个，满口皆香，也赞不绝口。末了，却又心有不甘，说咱们中国厨师之乡烹饪之城，却让外地人压了风头。改日我请你吃地道的长垣小吃吧。鸡血汤加牛肉火烧。
一白仍在沉醉，没有说话。庄之生就笑他不是吃的饺子，而是吃的回忆。吃过饭，庄之生下午还有个政协委员的提案会，就辞别先走了。一白便一个人慢慢地回去，出了小巷，就见到了远处一片灿灿的金光，竟是阳光下那灰色的大殿框架里高扬的佛头的闪光。
一白渴望见小丽，又害怕见小丽，就想着避开走一条小路回去。小丽却就在远远地喊他了。一白，我是老虎吗，见了我就躲那么远干啥。
一白心里想，你比老虎还老虎呢。脸上却笑着说：就是老虎也是美老虎，想让人吃呢。说出来，脸兀自红了。
小丽脸也有些泛红。“回去这么早干什么？走吧，咱去北关转转，那里狗市，可好玩呢。”一把就扯了一白，不由分说朝北关走去。
（图文编辑/闲挑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