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葵

黄昏时散步，走得兴起，索性沿着街路继续前行，至四公里处，楼群渐稀，眼前出现一片向日葵林。我一向喜欢向日葵，喜她花开的颜色和硕大的叶片。从前只是偶然在车上见过某处路边有攒堆儿而生的植株矮小的向日葵，应该是故意留作观赏之用。这种留着收籽粒的很多年未遇了。如今一见，自然格外欣喜。

靠近她们，如同靠近一轮轮火红落日。轻轻抚摸其中一棵向日葵的花瓣儿，绵软细长，仿佛触到上好的丝绸。花盘里的果实还未成熟，颜色褐黄，轻嗅，淡香幽幽。葵杆有幼儿手臂粗细，凹凸不平，摩之粗粝。葵叶硕大似蒲扇，片片错生，密实无隙。这是初秋黄昏里的向日葵。我能想到在白日里的她们，阳光和煦，她们显出自然焕发的本能，一团团黄色花朵在风中招摇……我原来只是喜欢她们跟随太阳转动花盘、抬头傲娇的模样，却从未曾见过夕阳中的向日葵。—— 只见她们全部微低着头，静立不动。空气凝固，四周鸦雀无声。我一时忽然有了莫名的感动。这是一株株植物对生命最完整、最贴切的回报。不用任何华丽的语言，就已经昭示出彼此的不辜负。

世间本有太多的清朗风月，我只喜这一种。一直深爱着，从不去纠缠。很多时候，一个人用心感悟着曾经相互赐予的点滴，心里升腾出微暖的气息，散发清香，彼此相爱的人被沐浴，宛如新生。而喜欢一个人，分明就是一件郑重的事。这感情里不该有小心忐忑，不会有患得患失，脚步落下去，踩到的都是坚实，唯有这般，才对得起只此一生的深情托付。

夜色渐浓，向日葵的花瓣儿被漂染成黄褐色，端庄异常。晚风悄悄吹来，虫鸣声突然四起。我已流连许久，不得不离开此处。这一番得遇，仿佛遂了一个久远的心愿，心下里的欢喜附在安静的内质里，令人激动，无法言表。我一向嘴笨，羞于表达，经常被人视为木讷。更有很多时候，我选择沉默，实在是一种自保。我这种呆人，心思不够缜密，又无学识，总担心一出口就惹人笑话，莫不如保持缄默，看上去有些内敛和神秘，也好掩盖过于自卑的真切事实。

回返。街灯明亮，北方天空聚集大量灰黑色云朵，疑似有一场大雨要来。不知为何，心里并无慌张感，依旧缓慢地走。仿佛这样一直走下去，就会走到明天的朝阳里。到那时，我一定会再度返回，再去看看我那热恋着的向日葵们。或许，我可以尝试着在她们身边坐下来，和她们聊聊我的心事，即使她们也无解，只会用一片叶子拍打另一片叶子，我也会把这声音当做掌声，以此鼓励我想要爱一个人，就专情地爱下去吧。生命里哪有未来，我们和这葵花一样，一生一季，再不去相爱，就怕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