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落在黄昏时候
秋雨落在黄昏时候
秋分之后的第二个黄昏,落了一场赶节气的雨。雨不大不小,落在土灰色的屋檐上,再顺滑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下避雨的我的肩头。词人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现在的我,就是如此。在雨中看着路人纷纷,以为他们有着各自的幸福与疾苦,却不知路人的眼里,一个黄昏时候独自躲一场雨的女人,同样是孤独并且另有深意的。
此时,百里之外的省城,家里的爱子也在躲一场雨。秋雨来得缓慢,却不当时,久久不停。雷声自秋分之日起已遁入土里,没有雷声的雨自是沉闷寡淡的。我很少见到这样一场从容自信的雨,我见过的雨或者急促或者飘扬,只有这一场是淅淅沥沥的,下不完的样子,仿佛打定了主意要下到夜里去。
路两边的柳树叶子被洗得发亮,它们在雨里颤抖瑟缩,一只灰白蝴蝶藏在一片叶子的阴影里,也在瑟缩。这时接到爱子的信息,他乘坐五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已抵达目的地,他此时站在客运站对面站牌下等候第240路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因为雨至堵车,已看见车来,却迟迟近身不得。他在大雨滂沱中并无怨言。雨落在他头顶的雨棚上,稀里哗啦作响,他说,母亲,我很快就好,勿念。再接到他的信息,已是俩个小时之后,他在路边问询我预定宾馆的详细位置,我指点给他看,令他找到后立即去吃晚饭,他回说已经和同行的人一起吃过了。原来,他不是一个人的旅程。新婚不久的同事携了妻子去云南旅行,从省城出发,将一去数日。下车后,他们三人在路边餐馆里吃饭。爱子不喝酒,他看着这一对新人,自己的心也暖了又暖。此时,已是晚七点三十分。
他后来成功入住酒店,发来照片给我问安,照片上,一双瘦削的脚丫子光裸在外。我问他是否被雨淋湿,他也不答。一个没有带伞的大雨之日,他奔波好几处,怎么不会被淋湿?我问的多余,却还是问了好几次,大概我的心里,除了问问这些冷暖,怕是不知问他何事了。
知他安全,遂不再惊扰。此时我已在母亲家蹭饭完毕,归自家中。虽是逢雨,我身上也没有半个雨滴。便想,或者爱子的身上真的不曾有雨。不是每个经过风雨的人,身上都会留有被打湿的痕迹。很多人心里自有一钵火炭,凉意袭来,风雨袭来,这钵里的炭火会滋滋滋地生出屏障来吧。所有的冷和湿都被烤热烤干了。幸好,我们都是自身会发热发光的人。
好像刚刚写过《芭蕉过雨绿生凉》,转眼就是秋至了。日子总是过得倏倏,令人胆颤心惊。柜里的新书只看了半本,钵里的茶还残余了三分之二,那个说喜欢自己的人还未曾转身。我忽然就笑了,人至中年了,眼里还有“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着实可笑。又想起下句,分明是“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却原来,少有联系的人一直不曾有过热的亲密,春天里就一直不远不近着,等着这秋凉了,更是没有丝毫的怜意,秋雨之日,连句问候都不舍送出。还谈什么天长地久。连随心随性的事情都冷落了,何须再有丝丝络络的痴心与纠缠。
夜里写字,就着窗外的雨声。子夜了,外面依然有舟车停顿,夜归人吱嘎吱嘎地开门关门,脚步踩在积水里噗嗤噗嗤地作响,对面高楼的后窗有家灯火透亮了一时,又突然熄灭。而所有雨中的树木都醒着,如同我一样,在漆黑的夜里,困却不得眠,甘愿这样眼眸明亮,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来顺顺这过往时光所残留的戾气。然而内心里是知道的,我们不睡,我们醒着,我们是在等待着雨停,等待着日出,等待着花前再有几回醉,也等待着“明日池塘是绿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