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小说前沿·沙洋岛（黄华作品）ll总第676期 / 开普饭

本期制作：孟新龙

沙洋岛

文/黄华

公元二〇二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一）下午五时整，坐落于沙洋岛的中央警局召开年终记者会。警局副总监洛克肖郑重宣布，二〇二九年沙洋岛全年未发生一起刑事案件，也未接到任何民众的刑事报案，从而宣布本年度为沙洋岛刑事无案年。

作为八卦记者的骡子觉得实在不可思议，这一年他确实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自从跳槽来到沙洋岛报社上班，主编马福（私下大伙儿都叫他“马夫”）给他的任务就一直未完成。他记得马夫的话说得很实在，也句句在理。他告诫骡子，我不管你多努力、多懒散，只要能写出惊天动地的八卦新闻，你就是报社的英雄。

可二〇二九年整整一年的时间，骡子把全岛跑了无数遍，一个惊天动地的新闻也没挖出来。除了一些人人皆知的三流演员情变的绯闻和顶级富人财产的继承纠纷，有关刑事案件，Oh my gosh，真没见一例。

骡子开始以为是警局封锁消息，报喜不报忧，可后来也觉得不对劲儿。以目前信息高度发达的社会，世界西半球放个屁，不出一秒，东半球就闻出了味。这样的传播速度，沙洋岛真要出个什么刑事案，即使鬼想瞒，也瞒不住啊。

“刑事案区别于其它案件，在于它的危害性。犯罪行为具有几个基本特征：1.社会危害性；2.刑事违法性；3.应受惩罚性……”警局副总监洛克肖继续他的发言，眼睛偶尔离开一下电子稿，手中的激光笔不时点击一下身旁不远处的大屏幕，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骡子急不可待，当记者提问环节时，他第一个举起了手，不停在空中摇晃。

“那个高个子，对，戴黑眼镜的，就是你。”洛克肖指着骡子。

“警官先生，我是《沙洋岛》报社的记者。据我所知，沙洋岛的刑事案件自您上任后逐年下降，不到三年时间，竟然下降到零。您和您的属下是如何做到的？能否分享有什么特别的妙方吗？谢谢。”骡子的提问一气呵成，声音里连标点符号的停顿，都准确到位。

“谢谢这位记者的提问。我们沙洋岛地处太平洋中部赤道附近，平均海拔九米三八，四面环海。全岛面积二百五十六平方公里，长住居民人口三十万，外来游客月平均五万人，是一个小地方。但麻雀虽小，五脏齐全，好的岛上有，坏的岛上也有，其它地方该发生的事，我们沙洋岛也同样发生，包括刑事案件。去年，也就是二〇二八年，就发生了三十二起；前年更高，有九十一起。今年初，我们采用了新的科学技术，乃世界上最先进的预防犯罪系统Crime prevention system，简称CP，才做到了二〇二九年全岛刑事案件为零。当然，这也仰仗沙洋岛全体民众和包括外来游客的有效配合，因为一切的硬体手段都必须与软体的支持有关，谢谢您的提问。”洛克肖警官回答得很轻松，肢体语言表现得也很完美。

“警官先生，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预防犯罪系统 CPS 是我们自行研制出来的吗？”骡子追问。

“无可奉告。”洛克肖警官一脸微笑，耸耸肩、摊开双手。

后面其他记者问了什么，洛克肖警官是怎样回答的，骡子已不感兴趣了，他快速地把他和洛克肖警官的问答发给了马夫。他知道他的顶头上司早已等不及了，一定是火烧屁股一般，疼得直跳脚。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十秒钟，骡子的手机里就收到了马夫的信息，粗大的黑体字，“Wah lao eh，立即去查。”

骡子的大名郑梅罗，郑取了父亲的姓，罗取了母亲的姓，中间的梅是按辈分取的，到他这一辈儿恰恰是梅。说来也巧，骡子爷爷的爷爷就是广东梅州人，他和千千万万个同乡一样，在年轻的时候为了躲避战乱下了南洋，漂泊了许多地方最终来到了沙洋岛，把郑家的一支血脉留在了这个自己也叫不上名的孤岛上。

到了骡子这一代，沙洋岛已经从荒岛发展成了太平洋上的一盏明灯，经济发达，商业旺盛。移民大量涌入，人口也快速递增，各行各业都无比昌盛，全岛沉浸在国泰民安的状态。

可正像中央警局副总监洛克肖说的那样，沙洋岛不是天堂，外面好的岛上有，外面坏的岛上也有。但为什么今年——二〇二九年全年竟然刑事案件为零？这事儿，沙洋岛上任何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更何况是爱钻牛角尖儿的八卦记者郑梅罗，绰号骡子。

骡子这个绰号是他太太姣娘先叫起来的，只因忙工作不着家，累得半死也不出活。和他一期的同事没干几年就升了职，长了薪，可自己的老公没一点心眼儿，像头骡子一样天生的劳碌命，活捡最累最苦的不说，好事还轮不到一丁点儿。报社里让骡子二〇二九年爆料刑事案件的花边新闻，可整整一年了，骡子一点腥味都没闻着。眼看着今年的花红泡了汤，娇娘肚子里梗梗的，肠子气得快卷成了麻花。

晚上，骡子一进门，太太娇娘就嚷嚷开了，云里雾里的一阵儿埋怨后，最后扔下一串话：“骡子，今年你的运气也只剩买马票了，如果中不了大奖，明年你死也要离开马夫那个倒霉报社，去开网约车也比你现在强得多。”

“娘子，你没查查啊，你见谁还开车啊？满大街早他娘是无人驾驶的车了，私家车都淘汰了三年了，好不好？“

娇娘让骡子给吼醒了，嘴里却嘟囔：“是啊，这世界发展得也太快了，现在什么屁事都不用人干了，不知还要人做什么！”

“只剩犯案了，还能做什么？”骡子赌气的声音更大了。

“犯案？你没看新闻，今年没有一件刑事案件？”娇娘更来劲了。

“Wah lao eh，你每次对我这么凶，这算不算刑事案件？”骡子歪着头看了一眼太太。

“你还别说，有时候气得我真想对你动粗。可每当这个念头一闪，脑海中就全是你的好、你的温柔，气也就立刻消了，真奇了怪了。”娇娘说完温柔地一笑，凝视着骡子，显得特别妩媚。

“真的喔，我也是哎。娇娘，有时候你烦得要死，我也会发火，可发着发着，脑子里都是你的美好，你的柔情，火也就没了。”骡子说完一把抱住娇娘，深深地一个吻，娇娘也热情地回应……

“你的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有的？”骡子轻轻地问。

“什么时候……年初吧。”

“你呢？”娇娘反问。

“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突然，骡子收到了马夫的信息，信息通过手机投影在天花板上，字特别地大。

“骡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记着，捡着牛粪有话说。”

“什么意思？”娇娘不解。

“你老公要中马票了。”骡子说完又狠狠亲了娇娘一口。

“捡着牛粪有话说”，是马夫重奖属下的名言。意思是不管你采取何种方式，当然不能违法，只要挖出新闻幕后的秘密，就按照报纸的订阅量和网上的点击率，论功行赏，赏金不封顶。

看来，无论时代怎样发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始终有效。骡子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全身心投入到题材的挖掘中，把骡子的倔强和认真发挥到了极致。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骡子累得差点把命搭上，像条疯狗一样，嗅觉深入到沙洋岛的各个角落。他把能调用的资源都用上了，包括自己的亲朋好友，甚至海外的关系。

所有的元素在慢慢地集中，零散的线索被有序地归纳，庞大的数据中，当最后的线索浓缩至焦点目标时，骡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双手下意识地按住快跳出来的心脏。

“Wah lao eh，太聪明了……”一夜未眠的骡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眺望着黎明的大海，心如浪涛翻滚，久久不能平静。

“捡着牛粪了，Boss。”冲了一杯咖啡的骡子给马夫发了一条语音。

“Send 过来，我想闻牛粪的味道。”马夫的语音颤抖着，带着万分的惊喜。

“慎重起见，还是见面谈为好。”骡子回答。

一刻钟过后，两人相约来到报社VIP会议室。一进门，骡子迎来马夫的一击重拳，差点把他打倒。

“骡子，我真没看走眼你，快详细说说。”马夫兴奋得有点失常。

骡子的汇报终于结束了，厚厚的文件散落在桌面。马夫围着会议桌转圈，他抓起其中一页仔细查看，双眉紧锁。

“预防犯罪疫苗Crime prevention vaccine 是一种最新生物疫苗，该疫苗具有催发人体大脑在犯罪的前一刻产生抑制犯罪的念头，并通过外界发出的感应信号迅速制止犯罪的行为。而保证这一切的是发射在外太空生物卫星中的数据处理器。它可以通过空间磁场实时采集人体内疫苗发出的感应信号，经分析后反馈给人体大脑得到校正，以阻止犯罪的企图。预防犯罪疫苗在全球还处于实验阶段，只在监狱系统内逐步开展尝试。已知在社区试用的目前仅仅有两个地区，其中一个就是沙洋岛，起始日期二〇二八年十二月一号。”

马夫突然明白了，怪不得沙洋岛全体民众在去年十二月一日开始，一窝蜂似的人人被要求接种疫苗，不论男女老少，一个都不能少。还有，自二〇二九年一月一日起，沙洋岛移民局在各海关启用生物签证，每一名进入沙洋岛的游客，都必须注射疫苗后方准入境。原来，这一切的一切正是为了预防犯罪，预防刑事案件的发生。

“Bos，您没有感觉到，这一年来，自己有什么变化吗？”骡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有，有变化……我对员工变得仁慈了许多，不太狗血了；对家人也温顺了许多，不急躁了，就连对女佣也客客气气。可我自以为这一切都是我逐渐成熟的表现，是岁数大的原因……”

“我们都误判了，沙洋岛去年离婚率降到了历史最低点，法院受理的民事案件也比往年少许多。”骡子用收集的资料继续补充。

“你说的对，人类用自己发明的科技手段控制人类思维的时代来临了，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马夫眼睛里闪着光芒走近骡子，话里一语双关。他非常欣赏属下的才干，骡子这次调研的信息是爆炸性新闻，它彻底挽救了报社。

“骡子，干得太漂亮了，你捡的这堆牛粪，分量极重，价值连城，我代表报社同仁感谢你。”马夫说完深深给骡子鞠了一躬。

Wah lao eh，这举动着实吓着了骡子，他惊讶得差点儿跌倒。

二〇三〇年春节前夕，骡子收到了一生中最大的红包，他不仅一跃而成了《沙洋岛》报社的副主编，还预交了定金，购买了太太娇娘最中意的一套新居。

除夕夜，骡子发了信息感谢马夫，马夫客气地回敬，但最后一句话，让骡子失眠了。

“骡子，那颗卫星不会出事吧？”

注：（1） Oh my gosh.我的天啊。

注：（2） Wah lao eo岛上方言，惊讶的语气词。

【作者简介】黄蕐，祖籍江西，西安出生成长，现旅居新加坡。2012年开始文学创作，短篇小说《侥幸》《复仇》《三饼缘》先后发表于新加坡《新华文学》91—92期杂志（半年刊），短篇小说《爱情诗篇》发表于新加坡《源》文学刊物（季刊），中篇小说《我那一片云》发表于陕西《作家摇篮》2020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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