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厂记忆,二十五
神医神药
从菜场再往西,今天都是菜市路,我觉得以前西边一段是花园街,三厂镇中心小学丙班的学生来自这条街道。我们同一届的施霞、高海燕住在附近,但不明白为什么张青和王卫东也是丙班的,他们都住在北面的工房街,要么是后来搬过去的?
这边的房子很多是老式的木门,如果是临街的门面,需要上门板,现在很多古镇上还保留这种门。这种门开关时会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老毛文章《论联合政府》中提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说的就是这种门,不过现在的门枢都换成了铰链,是否生锈,要看不锈钢的质量了。
三厂镇卫生院位于花园街,最早大生三厂职工子弟学校的位置。卫生院跨花园街,街南一排平房,是药房、注射室,街北二层楼,是门诊室和病房。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急诊室?我小时候怕打针,但可以接受吃药,再苦也可以,所以对药房和注射室还有记忆。
我小学考初中之前,有一阵感觉耳朵里嗡嗡的,听不清楚,到卫生院看医生。那个老医生从我右耳里掏出一大块耳屎,放在一张白纸里,让我带回去给奶奶看。临近考试前二天,突然耳朵剧痛,晚上都无法入睡,后来就头昏昏地参加了考试,好在还是考取了海中。考好试后,耳朵还是疼,而且发高烧,再去医院,诊断为耳朵发炎,给我配了一支针剂,打针的时候真痛,但立竿见影,当天晚上就退烧,耳朵也不痛了。
过了一段时间,想起来问大人,那是什么神药?被告知是庆大霉素,当时也没在意。后来遇到很多年纪轻轻听力不好的人,一问都是小时候打庆大霉素造成的,还有一个皮肤很黑,据他说也是打庆大霉素造成的
。想想后怕,因为庆大霉素被证实具有耳毒性,而我那次就是耳朵发炎。据说一些敏感患者只需一针庆大霉素就可能导致永久致聋,小儿往往更加敏感
。
我儿子上六年级那年(上海叫预初),遇到相似的情况,同样从耳朵里掏出好多耳屎,硬硬的,但接下来的处理不同。医生先用一整瓶生理盐水冲洗耳室,五分钟,然后用消炎药水做耳浴,三十分钟。儿子的耳朵最终没有发炎,我终于明白,原来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常乐镇上有一位老中医,姓徐,人称接骨头的徐郎中,我们一家四代得到他的治疗,他的中药确实神奇
。
最早是我表妹,才三四岁的时候,被倒下的自行车压到,大腿骨折,打上石膏后还要吊着,至少一个月,说是让腿骨自行愈合。我公公心疼孙女,七拐八拐找到常乐的徐老郎中,请到家中。老徐给了一贴药膏,让把石膏拿掉,把药膏敷上去。那是1980年代初,整个社会刚刚从反封建反迷信中走出来,有几个人敢相信一个乡村的老郎中?
犹豫了几天后,看到小姑娘整天半悬在床上,实在舍不得了,全家终于勉强达成一致,把石膏换成药膏。最坏的打算是,万一不行,过几天再打上石膏,打石膏其实只是为了固定,并没有帮助骨头愈合的作用。
我那时候在海中读初中,因为这个事,有二周没回家。应该是很快我表妹的腿就愈合了,去海门医院拍X光片,发现骨头是愈合了,但愈合处有一圈印子,医生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把家里人吓坏了,不会二条腿有粗细吧?赶紧去上海,找了骨科专家诊断,专家仔细看了片子,让我家人放心,这个印子很快会消掉的,而且这个愈合处比其他部分更结实
。
多年后,我已经在南通工作了,我舅舅有一次出车祸,车上的舅妈肋骨骨折,住在海门人民医院,我过去看他们时,刚把骨折的肋骨固定好,躺在病床上,据说后来又请了徐老郎中,用他的药膏,很快愈合,具体过程我不太清楚。
又过了几年,我奶奶八十岁时,一次在家里洗澡时,不慎滑倒,把骨盆的髋骨摔骨折了,还有错位。我赶回海门时,奶奶躺在家里,可能是刚医生上过门,把错位矫正好,还要几天时间的牵引,然后才可以打石膏。我想,八十岁的老太太了,要多少日子才能恢复啊?今后会不会就下不了床啦?
我舅舅带了一个人进来,原来徐老郎中已经过世,这是他的儿子(徐老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徐郎中家人,感觉形象很土,谈吐和举止粗鲁。老郎中已去世,这个儿子有没有得到真传呢?反正我心里觉得没底,好在我舅舅相信他,而舅舅是我们家的主心骨。
徐老三也没怎么诊断,就简单看了看,说牵引还是要做,等医生说可以了,再敷上他的药膏,用蛋清调匀,和上烧酒,敷到骨折处,包好,三天后换药,似乎一贴膏药可以反复用。
大概一周时间,牵引完成,开始敷药,再一周(最多二周),我奶奶基本就恢复了,不久可以下地行走,上下楼梯也行,一切正常。
2010年,儿子上初一时,一个周末的午后,是个阴天,地上有点湿。我在小区里跑步,儿子和几个同学在小区篮球场打篮球。突然马明轩和沈阳喊住我,说潘越脚扭了,很痛,会不会是骨折?我想就扭了一下,哪至于骨折呢。但儿子确实很痛苦,我赶紧开车带他去医院,拍了X光片,医生说:骨折了,靠近脚踝处的胫骨腓骨都骨折了
。
骨头没有错位,当天就打上石膏,把整个脚都包住,一直到小腿。儿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医生说应该愈合很快的,估计一到二个月可以愈合。那时候临近期末考试,儿子在家休养了二天,一定要去学校上课,于是给他配了拐杖,我每天开车接送。他教室在二楼,还好,我家却在六楼,没有电梯,背上背下很辛苦。
我舅舅知道后,赶紧从徐老三家配了药粉,让我表弟特意送到上海,说可以考虑用这个药敷。我们曾经尝试把石膏剪掉,但石膏很硬,剪到脚踝上面时,儿子说有点痛,没敢再往下剪。到了医院,医生让重新打上一副石膏。
一个月后,期末考试结束,天气越来越热,整只脚包在石膏里,痒了都不能抓,肯定不舒服。去医院拍了X光片,和一个月前的情况一模一样,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老婆终于狠心把石膏拆掉,这次有经验了,用温水把石膏化开的。然后按照我舅舅的说法,敷上药膏。
药膏第二天就干结了,结成一团一团的,磨着皮肤有点过敏,哪里可以再用,只能换上新的。我们提心吊胆地坚持了一周,天天换药,看不出什么效果。最担心的是没有石膏固定,会不会长变形,最后决定还是去医院再打上石膏。
到了医院,又拍了X光片(才过了一周,但是不同的医院),那个医生拿着片子看啊看啊,一声不吭。我也瞄了几眼,感觉骨折处的缝还在,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格机撞且了,我害得儿子的脚变形了
”,不然医生咋看那么久。我吓得都不敢问,直到医生放下片子,说:“明天就试着下来走走吧,一开始走少点啊。”
我们反复和医生确认这是真的,然后无比开心地回家。不过我们没有马上让儿子下地走,因为那年暑假里世博会正在进行中,儿子坐一辆轮椅进会场,很多场馆可以不排队或少排队,还能带一个大人
。把世博会转遍后,儿子就下地走路了,到现在,他还坚持长跑、踢足球,没有任何问题。我当时在片子上看到的那条缝,可能就是很多年前我表妹X光片上的那条愈合缝,差不多的意思。
徐家的药膏应该是促进骨骼的生长,因为对骨骼生长有效,很多人就觉得这药应该能包治百病的,因此肩周炎、韧带拉伤、肌肉痛,甚至腰椎盘突出、骨质增生,也想用这个药膏来治,显然不会有什么效果,甚至适得其反。
我后来去过徐老三在常乐的诊所,就在常乐酒厂的边上,非常简陋,没什么人,很冷清。接骨头的徐家,我相信当年的徐老郎中,不会仅仅靠一个药膏维持,他应该是一个骨科方面的全才。而如今这些技艺大概都失传了,即便是那个神奇的药膏,也只能传承,无法创新发展,但谁会来支持这些民间的中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