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四十一、华丽转身，全身而退
骗子也有未来
栾大作为术士阶层的领军人物，虽然最后蒙不下去死于非命，但是栾大的崛起，确实带动了整合行业的繁荣。各位术士们绞尽脑汁，苦练近景魔术，都希望有一天能得到汉武帝的重用。不过这一行也是高利润伴随着高风险，要坑汉武帝太难了。且不说汉武帝有超高的智商，单说汉武帝丰富的上当受骗经验，足够他开一个防忽悠热线了。
鉴于此，很多术士决定放弃玩长线，改炒短线。蒙一把就走，然后和术士阶层以及皇帝陛下相忘于江湖。不一定非得追求带一身大印当汉武帝的女婿，能换一车五铢钱也是好的嘛。
这不，元鼎四年，河东郡汾阴县的巫师锦在脽丘的后土祠作法。就在周围百姓虔诚的跟随巫师锦祭祀的时候，突然，地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上隆起，巫师锦派人挖掘，结果挖出来一个大鼎。巫师锦赶紧报告给汾阴县令，县令赶紧报告给河东太守，太守赶紧报告给朝廷。
汉武帝对这个事，并不是非常的上心。祥瑞这东西那是年年有，但是真的没几个。所以汉武帝派出官员到汾阴县调查，看看此事的真伪。朝廷的特派员到了汾阴县，那老百姓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越传越邪乎。巫师锦再跟特派员这么一介绍，胡诌一下宝鼎从地下冒出的原理和道理，再加上鼎上只有图形没有文字，所以特派员经过查验，看不出破绽来。
对于术士造假来说，文字是最容易穿帮的。汉武帝时期的通行文字为汉隶，秦朝官方文字为秦小篆和秦隶。再往前那就热闹了，战国时代各国文字都叫小篆，但是写法可不尽相同。周王室官方文字为大篆，大篆脱胎自商朝的甲骨文。我们知道甲骨文是象形文字，所以到了大篆时代，为了方便钟鼎铭文的铸造，开始变得抽象一些，但是总体还没脱离象形文字的特点。后来为了便于书写，大篆演化为小篆，由于这个变化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则和路数，所以周王室个诸侯国的小篆写法都不一样。非要深究，到是都跟大篆有一定的传承关系，但是分支却各走各的路。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春秋战国各诸侯国的小篆，还是秦篆最顺眼，最起码像个文字。此外齐篆看上去像简化版的秦篆，好歹是汉字的模样。燕、楚、赵、魏、韩的文字像一个师傅教的，简直是外星人留在这个星球的符号。但是这些文字毕竟都脱胎自大篆，所以可能秦楚某些字写法一致，可能齐赵某些字写法一致，总之都能找到共同文字，却又没法完全通行。
但凡能掌握六国文字，那就不用当术士了，直接去当博士了。就因为文化水平不行，所以这些术士穿帮，最容易穿帮在文字上。这就好比谁淘换到一个宋代瓷碗，落款用简体字写：“喝雪碧专用！”那肯定是假的啊。巫师锦聪明就聪明在，他这个鼎上没有文字，所以不好穿帮。特派员检查宝鼎，如果上奏这是假的，特派员拿不出证据来证伪。所以他只能说是真的，不信问当地老百姓，这都是大家亲眼所见。再一个巫师锦说的有鼻子有眼，可能这鼎的出现，真有那么几分科学道理。
既然特派员检查无误，那汉武帝就恭恭敬敬派人把宝鼎请到了长安，安放在郊外的甘泉宫，打算把宝鼎献给老天爷。至此，巫师锦的使命完成，拿着赏钱走人，至于宝鼎的未来，不归他管喽。即便是发现宝鼎是假的，也跟巫师锦没关系，他只是个发现者而已。
但是甘泉宫突然多了这样一个大鼎，大臣们开始议论纷纷。汉武帝越看越纳闷，这些年黄河泛滥，中原民不聊生，这宝鼎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要是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鼎不就白得了吗？有那抖机灵的大臣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个说法，说上上古时代，伏羲大帝就开始造鼎来象征天下一统。黄帝时代，他老人家造三鼎，象征天、地、人三才。夏禹曾集齐九州金属铸造九只大鼎来烹调食物祭祀鬼神。鼎和圣主总是并存的，周朝末年德衰，所以鼎都没得了。如今鼎又出现了，只能说明皇上是一代圣主。
这个马屁拍的，毫无新意。汉武帝一天圣明无数次，不在乎这一点。当年汉武帝巡幸雍城祭天的时候，终于有人对鼎的剩余价值进行了二次开发，唠出了汉武帝爱听的嗑。这个人，毫无意外的还是齐国人，他的名字叫公孙卿。
公孙卿乘着栾大带来的术士繁荣春风，跟着汉武帝混了个低等术士。这个低等术士琢磨着巫师锦献鼎之后就没下文了，哪怕是献鼎这个功劳，还是和分阴县令、河东太守分享的。根据这个鼎的制作精良程度，如果不进行二次开发，太可惜了。所以在这次雍城祭天大典之后，公孙卿得主动去和汉武帝聊聊这鼎的故事。
但是作为一个低等术士，公孙卿是没资格跟汉武帝直接对话的。再看汉武帝身边的高等术士们，一个个不思进取，还在劝汉武帝建庙啊、祭祀啊等等。总之那些行业领袖们，还再跟地产较劲，丝毫不考虑本行业的发展和传承。这行为就像《爱情公寓》里关谷的大师兄，作为一个漫画家，要盖一个动漫产业基地，然后把产业基地的房子租出去，赚的还是地产的钱。
公孙卿一看这形势，决定以术士之名，去捍卫这个职业的信仰和行规。术士，就得靠蒙钱、骗皇帝信神为己任。都搞房地产，就等于不给后辈留饭吃。公孙卿痛定思痛，决定和同行所忠合作。所忠是有资格跟汉武帝对话的，于是公孙卿让所忠告诉汉武帝，经过公孙卿的精密计算，这鼎出现的时间，和黄帝宝鼎铸成的时间吻合。万一汉武帝不信呢？好办，公孙卿早有准备，他有一卷破败的竹简献上。书上说黄帝宝鼎铸成的时间是十一月初一，皇上的宝鼎出土时间也是十一月初一，黄帝宝鼎铸成三百八十年以后，飞天升仙。到时候把这卷竹简包装成天书，大事可成。所忠很开心，觉得这个项目能做。但是当所忠看到公孙卿的竹简后，便终止了和公孙卿的合作，理由是，这竹简太假了。
公孙卿认为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太注意细节就会像巫师锦那样，不知道赏钱够不够铸鼎的钱。于是公孙起贿赂汉武帝身边的近侍，让这个近侍把话递给汉武帝。
汉武帝一听，骗子，大骗子，你咋知道黄帝铸鼎的时间？《竹书纪年》都不敢这么编。近侍赶紧奉上那本天书，汉武帝大喜，赶紧召公孙卿进宫奏对。
公孙卿说，这书是臣的师傅老神仙申公所赠。汉武帝纳闷，申公是谁？公孙卿在那编啊，说申公可了不得，那是大神仙安期生的哥们。安期生和申公都受过黄帝的教诲，申公这辈子没写过别的书，就把黄帝宝鼎的事写下来了。申公还说了，大汉的兴盛会像当年的黄帝一样，高皇帝的孙子或者曾孙必出圣人。宝鼎出，则神仙通。所以要进行封禅大典，古代有七十二王进行封禅，只有黄帝能升仙，那是因为他去了泰山封禅。所以，大汉皇帝也得去泰山封禅。
那你想吧，主持皇上出门去趟泰山，几乎横跨了大汉朝。这沿途的费用、供奉，公孙卿一下就能进入福布斯了。
但是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公孙卿必须得告诉汉武帝一个明确的成仙方案。别跟栾大一样，完全按栾大说的去做，栾大还说即便是这样，神仙也未必来。公孙卿用“天书”的指示，给了汉武帝一个明确的方案。
时间已经确定了，从宝鼎出现到修仙成功，时间是三百八十年。黄帝都用了三百八十年，就算今上比黄帝伟大，也得坚持修仙政策一百年不动摇吧。三百八十年如果还修仙不成功，公孙卿死而无怨！所以，修仙之路，大可完全坚持黄帝主义。黄帝去五大名山封禅，咱也去五大名山封禅。黄帝处死质疑修仙政策人，咱也处死质疑修仙路线的人。黄帝这样坚持了一百年，终于完成了初级阶段，见到了神仙，位置就是甘泉宫所在之处。后来三百八十年到了，黄帝铸鼎的地方垂下一条龙须，黄帝顺着龙须骑上龙背，然后跟上去的嫔妃有七十多人，龙这才得以带着黄帝升仙。
汉武帝一听这个计划，靠谱。就算升不了仙，再活三百八十年也靠谱，就这么干！汉武帝还说了，有朝一日神龙来接朕，哪还有功夫等七十多个嫔妃，朕抛弃妻儿，就像脱鞋一样简单。
自此，汉武帝仗着手下术士多，让他们分别去各大名山准备祭祀活动。公孙卿一骗成名，被封为郎官，去太室山搞祭祀建设。
这段历史，被后人从司马迁写的《封禅书》中摘录出来，凑成了《孝武本纪》。这些还是经过美化的，才能刊行。司马迁为汉武帝写的《今上本纪》到底多露骨，我们不知道，因为这篇《今上本纪》大概再也没人可以看的到了，除非哪天有了考古大发现，挖到了司马迁藏起来的《史记》未删节版。不过汉武帝就是因为看了《今上本纪》，才怒而削之。
再后来出事了，朝廷起大军征南越，术士领袖栾大去了趟太山谎称去了东海见神仙，被汉武帝处决。
栾大一死，整个行业都震动了。栾大由于成绩太大，不精研术士的本门业务，专一琢磨到处建庙搞地产，这回玩漏了吧。行业领袖是个骗子，就意味着整个行业垮掉。如果曲协主席让一个不会唱太平歌词的相声大师担任，那曲协下辖的相声演员不都是假的么。关键时刻，为了整个行业的不夸，是公孙卿一个人变成了整个行业的脊梁。在太室山搞建设的公孙卿，上书汉武帝，说他在缑氏城看到了神仙，神仙还在缑氏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汉武帝亲自到了缑氏城，检查了大脚印后，问公孙卿，你搞这个是想学少翁、栾大来蒙我吧。公孙卿不慌不忙，从容的答道，想见神仙就得沉得住气。因为不是神仙求皇上，是皇上求神仙。只要长年累月的表示诚意，神仙回来的。现在总有人说神仙是假的，但是只要坚持，就一定能见到神仙。汉武帝一听有道理，就命令修建从长安到各大名山祭祀的专用的高速公路，方便汉武帝四处祭祀。
公孙卿一席话，让全国大面积的搞祭祀。这样一来，整个行业不仅没有垮掉，而是越来越繁荣。甚至繁荣到，术士不够用的。汉武帝一琢磨，术士不够，儒生凑。所以，汉武帝下令让儒生们学习射牛礼仪、写封禅书。
儒生们不干了，我们都是有学问有品位的人，怎么能学骗子呢？要不是真不知道怎么解密，我们早就上书揭露这帮孙子的骗术了。也有儒生怒了，咱们就上书揭露这些术士的骗术。但是，不是谁都能破解刘谦的近景魔术，奏章都没法写。你说他们是骗子，证据呢？再一个，儒生们写文章，有个限制，他们作为大学问家，写文章要求严禁，那就是每句话都得有出处。揭露骗术的语言，四书六经里面都没有，所以，这帮大学问家们只能告诉汉武帝，术士们打着黄帝旗号搞得礼仪，其实不是古代的礼仪。他们花钱搞得地产、场景、礼器，也跟古代不一样。术士们不读书，不知道古代咋回事。
汉武帝和术士们勃然大怒，怎么都那么较真呢？于是，那个最爱儒家的汉武帝，罢免了这批敢说话的儒生。自此，术士们更猖狂了。儒生这个阶层就很搞笑，历代儒生老觉得自己是国家主人，事实上朝廷真不拿他们当个事。
其实有时候汉武帝也琢磨，黄帝既然升仙了，怎么还有个黄帝陵呢？公孙卿赶紧上前忽悠，说那是群臣思念黄帝建造的衣冠冢。到了元封元年，公孙卿上奏，说他在东莱山看到了神仙，神仙说想见天子，说完就走了。汉武帝赶紧赶赴东莱山，见现场除了一个大脚印，啥也没有。汉武帝纳闷，怎么又是个大脚印，神仙呢？这时候有人回奏，说刚才人群里有个牵狗的老头说要见皇上，说完就人间蒸发了。汉武帝这才相信，派出千人寻找神仙，当然是什么也找不到。
在未来数年中，每当有公孙卿上奏有神仙的地方，便只有大脚印，其他啥也没有。日子一长，汉武帝觉得这事不靠谱。如果说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在看到神仙之后，都发现了大脚印，说明神仙必然伴随大脚印。但是每个术士上奏的神仙遗迹都不一样，这就说明大家都是编的。那汉武帝为啥不杀了公孙卿呢？这就是公孙卿的高明之处。汉武帝虽然知道这是个骗子，但是并没有揭穿他。因为公孙卿不仅会骗皇上，还会骗百姓。元封二年，天下大旱。汉武帝为旱情忧心忡忡，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这时候，公孙卿发表了重要讲话，原话是：“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看了吧，旱是天意，你们都忍着吧。汉武帝很高兴，马上做出最高指示：旱情是老天爷的指示，那就旱着吧。
你看这就是术士公孙卿在挣完术士钱之后，迅速做出了转型，成了朝廷的喉舌，还以老天爷的代言人自居。当然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朝廷的喉舌多了，汉武帝随时可以杀掉他。因此，公孙卿积极的向技术方面靠拢，努力变成了一个不可替代的专业人才。他学习的是历法，还成为了汉朝历法专家。
司马迁在《史记》中没少揭露公孙卿的狡猾，但是对于历法这块，司马迁对公孙卿的业务水平还是肯定的。后来公孙卿、司马迁、壶遂三个专家还合作编写过《太初历》，从那以后，中国的新年才以正月初一为岁首，而不再是十月初一。
这就是一个术士全身而退的秘诀，汉武帝后来对修仙的热情也大大减弱，但是却不翻旧账，还封公孙卿为太中大夫，专业研究历法。公孙卿得以善终，也算是术士界的奇迹。公孙卿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让汉武帝对修仙事业的态度转变。最起码国家再有战事，汉武帝不让术士再去隆重的祈福。这不，朝廷在平定南越和西羌之后，东北又出事了。至于东北出了啥事，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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