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解的上海人的小气

外地朋友从嘲笑半两粮票开始,把上海人与“小气”划上了等号。上海人是有口难开。

(周明  摄)

老底子,上海住房紧张,十平方米的亭子间里“蜗居”着五口三代人,人均两个平方,加上吃喝拉撒都在这样的小空间里解决,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不大可能轻易邀请陌生朋友上门作客的,除非是“熟透熟透”的“赤膊兄弟”。这很像今天的香港,有朋友招待就上茶餐厅,喝茶、聊天、吃饭,一条龙服务。

(周明  摄)

老弄堂里的董老师,三代人住的就是亭子间。董老师是一家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经常出差,帮助一些厂家解决技术难点。有一年,四川绵阳一家工厂的厂长、生产科长来上海出差,因为跟董老师关系熟,非要去董老师家里看看。

(周明  摄)

但董老师要面子,以各种各样理由“推三阻四”。四川客人叹口气:“名不虚传,上海人真是小气!”董老师说:“勿是我小气,实在呒没办法接待,屋里厢来两个人勿要讲没地方坐,就连立都呒没地方立,难道叫客人'插蜡烛’啊!要是让伊拉看到我屋里厢迭副'吞头势’,勿是我'坍招势’,是阿拉上海'坍招势’啊!”

(周明  摄)

很多情况下,勿是上海人勿热情,是上海人不喜欢拍胸脯、“掼浪头”。几个朋友聚在一起,酒过三巡,阿欣问:“有谁认识世外校长吗?我外甥女要读书了,想进好点的学校,不想输在起跑线上。”

有位辽宁营口籍的新上海人叫李哥的马上嚷嚷:“兄弟,这事找我呀!我昨晚还跟校长在外滩5号喝酒呢!你把这酒'令狐冲’了,我明天就帮你搞定!”

老克勒秦声插科打诨:“李哥啊,令什么狐冲,已经过时啦,阿拉上海人叫'狐狸精’了,壶里的酒一口干尽,不就是'壶里尽’啊!”一桌人笑得“七歪八气”。

阿欣第二天晚上打电话拐弯抹角问了李哥,事情有什么进展,要不要送礼?李哥竟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说过这话。

有朋友说,酒桌上如果北方人跟你说,哪天咱哥们几个聚聚,我请客,看上去很大方的样子,那么,你千万不要当真,十有八九是没有下文的,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上海人很少嚷嚷着要请客的,看上去很小气,但如果跟你说起哪天聚聚的事,那一定放在心上,会跟你敲定具体“哪天”,然后去订座。相对来说,上海人比较守信、讲规矩。如果讲到做不到,上海人叫侬“王伯伯”,“促刻”点,骂侬“野胡弹”,再骂得难听点,就叫“阿胡卵冒充金刚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有一种“小气不小气”是由不同的文化理念、风俗习惯造成的。朋友老史,给儿子小史准备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婚房,应该蛮宽敞了,小俩口住住“笃笃定定”。但儿媳是安徽肥东人,有了孩子后,岳父母来上海帮着带小孩。开始,小史以为老人住在一起是暂时的,可几年了老人并没有走的意思。两代人本来就有代沟,又因为沪皖两地、城市与农村的生活习性完全不同,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小史也没有多说,毕竟是自己的岳父母,要尊重长辈的道理小史还是懂的。最不能忍的是,七大姑八大姨、堂哥表嫂、叔叔伯伯,以至于很多叫不上名的远方亲戚,三天两头住进来。今天这拨刚走,明天那拨又来,比旅馆招待所“生意”还要好。

这让小史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与老婆“吵相骂”。老婆、岳父母、在场的亲戚、老乡口诛笔伐:“上海人就是小气!”

小史说:“这勿是小气勿小气的问题。招待亲朋好友呒没错,但要量力而行,勿好打肿面孔充胖子,勿管三七念一阿狗阿猫统统住进来,阿拉小家庭的生活节奏全部乱特了,讲得难听点,阿拉小夫妻俩连得亲热的空间都呒没了。天天床上、沙发上、地板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衣裳、裙子、棉毛裤、臭袜子,还有小赤佬'白相果’、牛奶空盒子、矿泉水空瓶子,贼骨头进来一看以为'同行’已经翻箱倒柜过了。这里是屋里厢哎,勿是旅馆招待所,更勿是安徽肥东驻沪办,侬晓得伐?”

外地朋友吐槽上海人小气,有辰光确实蛮冤枉呃。有一次我们一帮老同学在崇明农家乐白相,晚餐时老班长接了一个电话,打完电话面色变得难看。我们问他,他说是十几年前交往过的一个兰州朋友,“勒么桑头”来上海出差,刚下飞机,住进安亭的一家宾馆,叫我晚上聚一聚。“要西垮”了,崇明到安亭少讲讲一百二、三十公里,赶过去半夜三更了。我跟伊讲对不起,肯定赶不过去的,要么明天中午我赶到安亭请伊聚聚,但兰州朋友明显不开心了,回答说明天一早飞回兰州了。

还有一种误解,外地朋友抱怨,最不喜欢跟上海人一起吃饭了,烧的菜少盐、少油、不辣,寡淡无味,一只小小的饭碗盛半碗饭,细嚼慢咽,一个大男人弄得像林黛玉一样。上海人却说,上海家常菜看上去“淡洁刮勒”,但是健康营养,再说了,吃饭只吃七分饱,这叫养生,为啥阿拉上海人在全国是平均寿命最长的?达到83.18岁,这是有道理的,有依据的,勿是“瞎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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