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从无锡到太仓的大巴车
梁东方
长三角地区经济发达,人口众多,但是除了国家大动脉京沪线恰好经过的城市之外,鲜有别的方向的铁路。沪宁城际本是国内修建得比较早联通城市较多的一条地方线路,但是依旧是沿着京沪线,只是起了一个补充原有京沪线运力的功能。
不过,与铁路、客运专线的缺位相应的,是高速公路和汽运的发达。
无锡客运站是自己孤陋寡闻的所见中,几乎可以称为规模最大、设施最完备的汽车站了。滚滚的人流源源不断地到来,以地下通道、地上天桥和地面大门三种方式,从城际车站从火车站以及各个公交站上到来。然后济济一堂于硕大的二层候车室里,源源不断地从几十个检票口被一车一车地运走。
在至少是这下午的时候,始终都保持着一种最大负荷的运转状态。排队的人流之多,和车次间隔之密,都是罕见的。开往太仓的班车,在原来最后一趟之后五分钟加开了一班,车票马上就在网上被卖光了,然后又加开了第二班,又加开了第三班……
候车室里也成了一个观察本地人们的生活状态的好场所。在这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城乡差别最小的地方,人们普遍衣着整齐、举止端庄,没有因为绝对穷困而至的褴褛之人,没有明显具有逾越规则或者具有侵犯他人倾向的人,并且精神风貌大多都在与时代同步的时尚之中。
大家不歪不斜,不公然做如入无人之境状,没有在自家炕头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的过分随意,举止都比较文明,不用说吐痰者,即便只是高声大嗓的人也非常少;在如此密集的排队人流中,虽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加塞的人,但是因为其为数很少所以就很显眼,就很另类;然而却几乎没有效法者,没有因此而引起人人加塞的混乱。
不过,在人们陆续上车以后,于找座位的环节上出现了一点点问题:每张票上都有座位号,每个座位上也都有很小但是也还能辨认得清的座位号。那么,对于一辆座无虚席的车来说,是不是要对号入座?因为有些人是一起的,情侣夫妻甚至是一家老小,但是他们的座位号有不在一起的情况,他们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占用了别的位置。别人上车以后就有一个坐在哪里的问题?
一个年轻女子与一对花白头发的夫妻之间,出现的就是这样一个矛盾。花白头发的夫妻俩很自然地就让那女子去坐他们原来的座位,那个座位上的男人却说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占了,不肯挪开。这女子就又回头来找花白头发的夫妻,花白头发的夫妻很无奈,就帮着去找。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吵,甚至没有高声,只是在说理,在说理和人情之间互相权衡。
最终,那个坐了花白头发夫妻俩的一个原来位置的男子挪到了后面一排的一个空位上,年轻女子坐在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而花白头发的夫妻还是坐在了一起。
其实整个车上有很多这样自动互相调整位置的情况,大家甚至连说都没有说,就都自动去坐了还空着的位置。这种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在非原则问题上过分较真的自适性,是一个社会中人们普遍性格趋于成熟的重要表现。因为绝对不会有没有座位的人,不会超员卖票,所以人人最终都会有座位,区别就只是坐在哪里的问题而已。
遇到矛盾不吵嚷,不高声,尽量互相理解着解决。这是本地的习惯、本地的传统,也是本地的可爱之处。可以想象,这一天,从无锡站、从苏州站、从长三角各个城市开出来的无数的班车,都以这样大致相仿的方式化解着矛盾,行驶在自己的方向和路程上;其形成的社会整体和谐度,和因此而少给每一个个体的旅客造成的麻烦甚至危险,让每一个外来的乘车人都不带忐忑地在异乡陌生的大地上旅行的安全感。
大巴从无锡站二层出发,逐渐驶出城市。行驶过程中,大家都很安静,接打电话的也都是三言五语,然后马上就又恢复了安静状态。无滔滔不绝,无咒骂,无歇斯底里,无威胁,也无以威胁为能事。大家都在公德的制约下,也都是公德的维护者与受益者。这样也许在本地是稀松平常的情状,让我这样有过太多在北方的长途车上的经验的人,十分感慨。
因为这是假期返程的最后一天,高速的上海方向自然是堵车的,车辆行驶缓慢,没有堵死不动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大家都很安然地坐定了,看着手机,看着窗外。毕竟,慢慢蠕动的汽车长龙,已经是我们的大地上越来越常见的重要风景。
窗外,风车和缓地转动着,众多的池塘水面在最后的天光里亮亮地于树丛中闪过。匍匐在水乡平原上的村庄,白墙黑瓦,与这样亮亮的闪过的水面相映成趣,好像一切都是专门为了这个时刻,这个黄昏的时刻设计的。
白天炽烈的阳光暂时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也许是客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的缘故,看上去大地竟然像是有些凉凉的意思了。在隐约可以看见的屋顶广告上,都有“螃蟹”的字样。阳澄湖边,螃蟹自然是响当当的特产。大小水面上的养殖都已经铺开,无远弗届的蛙鸣之中似乎已经掺杂进去了无数蟹爪的挠动之响和水泡不断上升到水面上去的静谧。
从无锡到太仓,98公里,跑了两个小时,却一点也不觉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