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笔记：让人舒适的疲劳

梁东方

恢复跑步几天以后，晚上睡觉躺到床上，特别是早晨醒来的时候，会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但是又很明确的疲劳感。

这种疲劳感，从大腿小腿从脚踝和脚掌深处麻酥酥地散发上来，如熏熏的火苗，让真实的血脉和虚幻的心底，每一刻都有一种盈灌的满足。这种确切地说是一种酸胀的疲劳感，由肌肉和血液神经一起传递，传递过来的是燃烧了脂肪、加速了血流、抻拉了纤维、慰藉了心灵以后的浑身上下的舒泰。有人名之曰多巴胺释放的陶醉感，但是以这种实证主义的科学术语似乎还不足以将这样的好感觉描摹透彻。

可以肯定的是，非经体力付出，就会逐渐忘掉疲劳与舒泰之间的关系竟是如此紧密。在没有了古人长途跋涉动辄要走上几天十几天才能到达一个目的地的那种生活以后，在大多数人都已经丧失了躬耕陇亩俯仰天地的劳作机会以后，体育活动，包括这位于体育活动与审美活动互相临界边缘的跑步，就成了人们重新实践这样健康的体力付出的少数机会之一。

躺下以后可以充分体会到的这种微微的疲劳感，让人重新意识到了跑步的功效。以前跑步的时候肯定是不止一次地享受过这样的微微的疲劳感的抚慰的，但是如果不是恢复跑步，如果不是恢复跑步以后的坚持，这样由跑步带来的微微的疲劳，真就早已经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人们对跑步的依恋，人们对跑步的乐此不疲，有很多原因，而这微微的疲劳一定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种。它所带来的那种由衷的喜悦，那种不期然之间袭上心头的妙感，几乎可以说是一种不亚于任何社会成就感的自我确认和自我满足，它让人甘愿陶醉在仅仅是跑步这样一件区区小事所带来的小我小宇宙的妙不可言里。

跑步过程中，当下的疲劳是第一层次的疲劳。经常并不明显，享受性也不是很强。往往是刚开跑的时候，因为用力于自我惰性的克服，和对全身肌肉血液的唤醒，所产生的那种克服重力一般的挣扎感。及至真正跑起来了，一切好像都不再需要明确的指令，都进入到了自动的状态，只要距离和时间都不是很长，也就不会有太过明显的疲劳感。换句话说，当跑步的当下已经感到了疲劳了，就说明运动有点过量，跑得时间太长，或者跑得太快了。

跑步带来的疲劳感应该在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或者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前才有所体现。其健康体现应该仅仅是微微的，恰如其分的，起床以后就会消失的程度。

现代人对疲劳感的追求，源于现代生活对于疲劳感的普遍剥夺。那种纯净环境下的体力劳动的疲劳，那种无污染的环境里的生活本身的体力付出，都逐渐在远离现代人。现代人的所谓身心不得舒展之中，有很大程度上是这种好环境里的体力宣泄的阙如。

遥想原始时代，古人生活在刀耕火种的状态里，奔跑大约是狩猎的追逐抑或被追逐中的常态。从这个意义上说，跑步就是对人类原始性的回归。所谓原始的释放，也就找到了一个具体的不仅无害还很有益的窗口。

而跑步的疲劳，恰好可以成为现代人平庸生活中的一种恰当的宣泄。跑步之后的这种适当的疲劳感，就是这种恰当的宣泄的效果，就是全部身心的动物性的释放与原始性的回归之后的满足。

哪怕只为了睡眠之前的这微妙的疲劳感，也要继续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