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路上花事之胡枝子
梁东方
盛夏来临,阳光强烈,所有的乔木灌木和草木都葳蕤茂盛冠盖密集;在回家的路上,总是走走停停,在浓阴中看看各色花草树木,享受以前住在城里的时候往往无缘看到的各式植被的美妙。
看见这一丛生于高树浓阴下的灌木的时候,其实还像以前一样一掠而过,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地走了过去。走过去了,脑海里的印象却叫住了脚步,又退了回来,退回来仔细看,仔细看这是怎么一丛初初看来不起眼,细细看来却非常惊艳的花。
这一丛周围再无同伴的独一无二的孤例灌木,就是胡枝子。尽管后来在相当大的范围内仔细搜寻,还是又发现了零星的几丛,但是每一丛都是独立的,它们没有凑到一起,貌似不是人工有意地种植。
胡枝子的花很小,近乎均匀地点缀在绿色的枝头,而绿色的灌木枝条们遵守着尽量将全部一个弧面空间都占领以获得更多阳光的原则;这就使紫红色的小花们像是被安排过一样,均衡地分布在整个类似灯笼表面的枝条上。
这种分布方式很像是现在花期过后变成了棕褐色的美人木的花,不过胡枝子显然比美人木更耐高温,在这炎炎夏日里,胡枝子和木槿几乎是仅有的还在盛开的灌木花朵了。
胡枝子的花朵是比较罕见的紫红色,而且每一朵花都很小,紫红色也就跟着很小,小到星星点点的状态,反而逗着你去细看。这就是为什么一旦注意到了这种很容易被走得很快、跑得很快、骑车很快的人忽略的胡枝子,一旦开始慢慢地看就会惊喜地发现其看不尽的美的原因。不以大取胜,而以小取胜,这是胡枝子的策略。它像是花界的隐者,不以煊赫和盛大示人,专以似有若无却又无限丰富傲世。在盛夏的灼热阳光下居然还可以生长出这样高士作风的花朵来,如果不是躲在树荫下,它们能不能承受得了夏至以后持续的高温呢!
将极端暴虐与极端细致奇特地结合在一起的那个岛国,对于胡枝子这样的审美趣味是非常钟情的,将其列入所谓秋日七草之一,是物哀文学的重要物象。它在那里的名字叫做“萩(qiu)”,如果检索一下其余六种花,也大多具有胡枝子这样既繁盛又雅致不彰、不事张扬的特点。
胡枝子秀气、雅致、泼辣又安静,很耐看;盯着看的话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像是家里的床单枕套,像是落地的窗帘甚至墙上的壁纸,乃至哪个安静姑娘的裙衫。
人类愿意选择胡枝子的图案作为家居什物的装饰,作为素雅服饰的图案,是因为这种本身并不繁复而分布却如星河的花,既纷纭丰富又高洁不争,可以使人心净。胡枝子花朵的紫红和叶子的碧绿之间,按说是一种非常有忌讳的配色方式,但是长在它的身上不仅不显得土气,还显得格外适宜。这大约是因为紫色降低了红色的锐度,使其不再和绿色相撞,甚至还有了某种顺色的倾向吧。如何将红色与绿色搭配得雅致,人类大约是可以从胡枝子身上来取经了。
有意思的是,夜里一场大雨之后,早晨再看胡枝子,其紫红色的花朵都已经闭合,好像要就着这场雨衰落了。不过下午阳光出来的时候再看,它们又略略地张开了小小的花瓣儿。当然,这需要凑近了细细地端详,如果只是站在路边随便一望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发现。这,大约就是那个岛国的某些人推崇并且把玩这种花的意趣所在吧。它耐看,它有意蕴,它天然地具有某种言说不尽的美学意味。
如果不是每天往返郊外的家,只是偶然到郊野里来的话,大概率地是发现不了胡枝子这样类乎隐士的花的。更容易吸引人类的,永远都是那些花朵硕大、颜色艳丽、香气浓郁、花团锦簇、花期漫长的花。胡枝子这种隽永的小诗,很小众,大致上只属于愿意花更多的时间面对世界、愿意不遗余力的洞悉万事万物,并且经常心无旁骛的人;不管他们的心无旁骛是发自内心的,还是被不无残酷的现实给挤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