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故国残梦中的金山、焦山

▲ 张岱,晚明极具传奇色彩的末世公子。 图/网络

他是传统文人的异类,

他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崇祯二年,中秋后的一个夜晚,32岁的张岱携家班(家中蓄养的戏班)往山东兖州为父亲张耀芳祝寿,行舟路过镇江。

月光倒撒在江面上,江涛吞吐,路过金山寺时已经是深夜二鼓时分了(大约夜里1点左右)。

静静沉思的张岱,突然嗨了起来,带着满船的人上金山,经龙王堂,入大殿,四周漆黑幽静。当夜,月光如残雪般白亮。

豪情上来的他叫人把随船带的唱戏行头全搬进寺庙,在大殿中盛张灯火,唱韩世忠长江大战击鼓战金山等大戏,一时间锣鼓喧天!

▲镇江的金山。 图/杨宪华先生

突如其来的喧闹,把金山寺所有人都惊醒,懵逼的发出灵魂三问:我在哪里?他们是谁?他们要干什么?

有老僧以手背揉眼睛,打着呵欠与和喷嚏跑过来,傻傻的站着,惊疑不定得不敢上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出大戏唱完,天快亮了,张岱一行下山,解缆过江,扬长而去。

金山寺的僧人们跟着到山脚下,目送船离去,良久不能回神,不知是人是怪是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山寺的底蕴,非常的厚重。 图/网络

这是明朝文人张岱《陶庵梦忆》书中的一则笔记《金山夜戏》,相信张岱回忆到这段在金山寺的经历时,大约是憋住满肚子的坏笑吧。

《陶庵梦忆》里面的焦山记忆。

张岱非常欣赏金山寺的壮丽景色,写过一首《金山寺》诗:

长江万里性,只得一山冲。

扼水扶鳌立,嘘云借蜃封。

潮凭升降月,舟渡往来钟。

烟雨声何杂,州城已暮春。

当时有名的评论家王雨谦,读后拼命点赞老友:“金山从前诸诗,尽可锤碎。”、“五、六不朽,当镌之金玉。

张岱酷爱旅游,足迹遍及江南。他喜欢看龙舟赛,看过西湖、秦淮河、无锡、瓜洲、金山寺的龙船竞渡,认为最好看的当数金山寺。

金山寺的龙舟赛一举办,江中水流湍急,泡沫横飞,龙舟互不相让,金山之上,观看的人像集合在一起的蚂蚁和蜜蜂,蠢蠢欲动。

晚上龙舟上的灯一起点亮,两岸人声嘈杂,如汤如沸,场面何其壮观。

张岱还到镇江的焦山游玩过,觉得非常有意思:

他乘舟往焦山,旅途看到很多海猪(江豚)、海马(正在考证这是神马?),张岱给它们投食喂饭,这些水生动物驯服的乖乖巧巧,像在海洋馆体验一样。

到了焦山上山探寻《瘗鹤铭》,山中树木参天,像远古时代的森林一样幽静。

走拜焦处士(即焦光)祠,张岱大吃一惊:

只见焦光像旁轩冕华盖,旁边有夫人列坐,有陪臣四名,女官四名,被当地人祭祀得像一个尊贵的帝王。

而焦光当年可是三次回避了皇帝的征召,不愿意出山做官的隐士。

他叹道:怎么会把一个处士搞成这种样子的?

所以说,镇江自古以来也不仅仅只有观光游,至少在晚明就有体验游的形式了。

▲ 《瘗鹤铭》,人称“大字之祖”。

张岱传世作品中最著名的《陶庵梦忆》,书不厚,但每篇文章短小精致,将明朝的玩事儿几乎囊括。书写成于明朝亡后,但因为清初的文字环境严厉,直至乾隆四十年才初版行世。

这本书里记载了张岱亲身经历过的杂事,将明末清初的种种世相展现在人们面前,如茶楼酒肆、说书演戏、斗鸡养鸟、放灯迎神以及山水风景、工艺书画等等,为后人展现了明代社会生活的一幅风俗画卷,可以说是江浙一带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那些浪漫游踪,让我们跟着张岱意驰于山水间开阔眼界、活脱胸襟、广交朋友。

当满清铁骑踏遍中国,晚年的张岱“披发入山”,抚今追昔,镇江的金山焦山、西湖的湖心亭看雪、扬州的二十四桥风月、绍兴的灯景……

当张岱用纸笔下去收拾故国山水的时候,那些前朝旧事都变成了残梦数片。

▲ 焦山,江中浮玉。

张岱的前半生过着封建士大夫的风流浪漫生活,晚年遁入山中布衣素食。国破家亡的沉痛和悲愤让人觉得那些山水画卷般的游历,似乎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辛酸回忆。

茶道圣手,美食行家

万历二十五年,张岱出生于江南繁华的绍兴山阴县。他就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一样——远祖张浚是宋代抗金名将、官至宰相,高祖、曾祖、祖父三代进士,家门显赫,富贵逼人。

一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的张岱,有数十号奴仆围着他转,锦衣玉食,“喜则各欣然,怒则长戚戚。”。

难得的是,他的祖父张汝霖久在官场,深知官场险恶,不勉强孙子在仕途上用功。

小张岱渐渐长大,聪明伶俐的他,博闻广识,年少轻狂,自我感觉又好,再加上没有升学压力的羁绊。“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

声色犬马的事情他都爱,玩物丧志的东西他都行。

果然,他集富豪之家的穷奢考究,与文人雅士的精致讲究之大成,成了顽主界的一代宗师。

饮茶的考究是当时评定阶层的标志,他茶道精深,有过口就能尝出是什么泉什么水的绝技。

十八岁时,他发现了一口名为“禊泉”的古井,水质上乘。“取水入口,第桥舌舐腭,过颊即空,若无水可咽者,是为禊泉。”说禊泉水轻,用舌头轻抵上颚,入口即逝,很容易区分。

此后“禊泉”名气大振,引发哄抢。最后惊动了官府,地方官员强行将“禊泉”收为官有。

在饮茶界,张岱就是“时尚教父”。

对茶叶的加工制作,张岱制茶颇有心得:“盖做茶之法,俟风日清美,茶须旋采,抽筋摘叶,急不待时,武火杀青,文火炒熟。

晚明南京高档茶楼较多,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好茶莫过于“顶级茶叶松萝”。张岱一出手,这款名茶的地位被他给撼动了。

反复研究、精心自制了一款“兰雪茶”,其形状“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一时成为饮茶者的新宠。张岱说一声“买它、买它”,粉丝们就失去了理智,邻近省市的茶商纷纷把自己的茶叶改名“兰雪茶”。

▲《品茶图》,丁云鹤。

张岱还是顶级的美食家:非时鲜不吃、非特产不吃、非精致烹调不吃。

张岱特别爱吃蟹,每年十月都要与友人大办蟹宴。这蟹宴由张岱一手操办,自然非同凡响。

蟹宴的食材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壳如盘大,中坟起……小脚肉出,油油如螾愆……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一人六只,不多不少,怕冷腥必须分批煮。”

吃蟹必须搭配肥腊鸭和牛乳酪,街上买的牛乳酪气味已失,也是不行的。他亲自提前选牛取乳,“夜取乳置盆盎,比晓乳花簇起尺许,用铜铛煮之,瀹兰雪汁,乳斤和汁四瓯,百沸之。”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

同时,饮料要配上玉壶冰,蔬菜搭配兵坑笋,米饭佐以新余杭白,最后用兰雪茶漱口。

一整套流程下来,齿颊留香,酣畅淋漓。

▲把酒持蟹图 任伯年

 风一样的男子,疯一样的男子

明朝时,扬州有人出资把贫苦家庭里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这些女子以瘦为美,因此被称为“扬州瘦马”。

名士就要懂晓风残月,张岱对瘦马研究很深,写过专门的论文。

话说到了瘦马家,一边喝茶一边看美女。摇逸多姿的妹子卷珠帘而出。

曰:“姑娘拜客。”下拜。先行礼。

曰:“姑娘往上走。”看妹子的仪态。

曰:“姑娘转身。”看妹子的正脸。

曰:“姑娘借手睄睄。”看妹子的肤质。

曰:“姑娘睄相公。”看妹子的眼神和风情。

曰:“姑娘几岁?”听妹子的声音。

高潮来了。

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这时看什么呢?看小脚。

古人变态喜欢小脚,据说小脚还有“瘦、小、尖、弯、香、软、正”等七条标准。估摸和现在喜欢大胸差不多,要展示一下“胸器”。

整个评选过程香艳刺激,不亚于现在“维多利亚的秘密”!

深谱此套路的张岱还总结了一套专业辨别方法,凡是走出门时裙子先被脚踢响的,肯定是大脚;而人没出去,脚先跨过门槛的,肯定是小脚。我琢磨了半天,可能是因为脚太小重心不稳。

▲ 青山碧水映船娘,扬州瘦马美红妆

因为富有,张岱家里三代养戏班演戏,他的祖父创办了“可餐班”、“武陵班”,父亲创办了“梯仙班”、“吴郡班”,他办的戏班叫“苏小小班”。

张岱喜欢看戏,还会演戏,经常登台献艺,“科诨曲白,妙入筋髓”。玩着玩着就学会了写剧本、做导演,他创作的《乔作衙》一剧演出当日,万人空巷,观者如痴如醉。他还办过戏剧讲习班,“嗣后曲中戏,必以余为导师。

余秋雨专门提到过一本包罗万象《夜航船》,就是张岱写的,江湖人称明代的百科维基。

正当47岁的他站在人生巅峰时候,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煤山自缢,大明亡了。

巨变剥去了张岱的鲜衣怒马,他舍弃故园,带着几页残稿,携着破琴残砚,带着孩子,披发遁入深山,自当野人,过上了颠沛流离,衣食无着的遗民生活。

他自述道:“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从此,世间再无纨绔子弟张公子,只有大明遗民张岱。曾经张家的产业遍布绍兴,最后却沦为身无寸土的流民。

从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到担米挑粪的乡下老头,如巅峰至深渊。但张岱还是给后人留下“湖心亭看雪”的浪漫、“金山寺夜戏”的豪情、“漫游焦山”的奇趣。

那一夜泊船金山寺脚下的张岱,为什么会突发奇想的登山演戏,锣鼓喧嚣?

这一度是一个谜,人们看懂了他的有趣,看不懂他的含义:

当时努尔哈赤已经公开反明,国号正是“金”。眼见大明外忧内患,国将不国,张岱特别渴望如韩世忠的义士将后金击退。

别人笑他太疯癫,却不懂他对家国的一往情深。

那一夜在镇江的江上,张岱对家国的深情,都在金山一夜导演的戏文里。他对故国有多执着,就对大明的残梦有多深情。

▲金山寺,吴国杰。

你已不在江湖,

而江湖到处是你的传说。

你是风一样的男子,

也是疯一样的男子。

这正是:

看这些镇江的记忆,却已淹没在光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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