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军:塞万提斯的“冰山”——读《堂·吉诃德》
塞万提斯的“冰山”
——读《堂·吉诃德》
刘向军
作品被作家生出来之后,就会成为自主生长的独立的生命,虽然作者还是它的父母,但是它可能成为远超过父母所预期的人。
《堂·吉诃德》无疑就是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
塞万提斯生前知道自己要写一部了不起的作品,他有这个自信。在小说的序言中,他写信致辞给王公贵族,在谦卑地奉承讨好之中流露出他的自信、自负之意。而在整部小说中,他也多次表达了这部小说将成为前所未有的最好读的书。
但是,至少就书中的倾向来看,塞万提斯对堂·吉诃德的定位是低层次的。他反复强调自己的写作目的,就是通过对堂·吉诃德滑稽形象的塑造来讽刺、嘲笑并终结早已过时了的骑士小说、骑士信条、骑士行为。
为此,塞万提斯不惜把堂·吉诃德塑造成一个小丑的形象:他的一把年纪,他的另类体型,他的古怪衣着,他的瘦弱坐骑,他的破旧装备,他的可笑仆从,他的荒诞言辞。总之,塞万提斯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对比、夸张、变形、组合等喜剧手法,意在让人们通过嘲讽的哄笑来终结骑士小说。
事实上,塞万提斯成功地实现了他的目的:《堂·吉诃德》这部反骑士的骑士小说彻底终结了西班牙的骑士小说,甚至也终结了骑士文化。
但是,作为具有独立生命的小说《堂·吉诃德》,它的历史使命远没有完成。终结西班牙的骑士小说,仅仅是它微不足道的功绩。它离开西班牙,漂洋过海,走向世界。它在更深远的层次上又复活了骑士文化、骑士精神。堂·吉诃德本人从被人嘲笑戏弄的地位,一跃而成为被世人含泪敬仰歌颂的偶像。——而这根源就在于堂·吉诃德站在塞万提斯,为他堆砌的巨大的冰山上,虽然塞万提斯当年也许并没有意识到。
当堂·吉诃德和桑丘·潘萨骑着瘦马、小驴周游西班牙大地时,那座巨大冰山的第一层冰层已经奠就。荒沙野岭,郊外乡村,王宫府邸,客栈岛屿,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所到之处除暴安良,惩恶扬善,行侠仗义,这使得他们和贩夫走卒、市井小民、烟花女子、刑徒无赖、公爵贵妇诸色人等都有交往。随着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的足迹,塞万提斯不知不觉中为我们勾勒了一幅幅生动、鲜活、立体的西班牙社会画面,而这正层层压实了这座巨大冰山的主体。
不仅如此,因为塞万提斯自始至终把堂·吉诃德作为一部滑稽荒唐的喜剧小说来写,所以他让堂·吉诃德以忠于爱情之名为了心中的美人杜尔西内亚而战斗、战斗,为了心中神圣的正义而前进、前进,于是,伟大庄严的精神和信念以滑稽荒诞的行为演绎,以荒唐狼狈的闹剧收场;并且,塞万提斯让堂·吉诃德在临死的时候幡然悔悟,放弃了他的骑士小说、骑士行为:正因为上述种种,塞万提斯让堂·吉诃德成为挺立在冰山山顶上的可笑而又可敬的形象,同时又赋予冰山主体以巨大的悲剧的内涵,并且使它开始了气势恢弘的漂流。
这是塞万提斯没有想到的事情:可笑的堂·吉诃德让人们在欢笑声中含着热泪,荒唐的堂·吉诃德让人们在开心之中陷入了沉思,死亡的堂·吉诃德在艺术长河中获得了不朽的永生,虚拟的堂·吉诃德真实地活在每一个人身上。
不是每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都雄伟庄严,但是,如果某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已经令人为之悚然敬仰的话,那么,它沉潜在大海深处的山体必定更加雄浑伟岸,庄严磅礴。而《堂·吉诃德》正是这样一座巍峨耸立的冰山,它看得见的部分极其伟大,它看不见的部分更其伟大。
也许塞万提斯不能理解他所生的儿子堂·吉诃德,但是他会为自己所嘲笑的堂·吉诃德而自豪:堂·吉诃德胜利了!
父以子贵,因为《堂·吉诃德》,塞万提斯也被世人安置于荣耀的巅峰。他死于4月23日——世界读书日,不,是世界以他的日子来命名读书日。
202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