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首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郎勤学作品
堂 哥
郎勤学(新疆)
比我大三岁,是我的堂哥,很小的时候,他妈妈,也就是我的阿姨就跟人跑了,同村的小孩都叫他“没娘娃儿”。
他妈丢下他走了之后,他的父亲就把他寄养在了他的亲伯家,自己远赴新疆,也就是我此刻求学的地方打工。这个伯是P父亲的亲哥,虽然亲,住一两天可以,但长年累月下去,再亲的关系也要有裂痕了。
于是P的父亲就把自家的地给了他哥家种,作为寄养费。P就这样暂时有了个家,最起码夜不至于露宿野外,朝不至于缺吃缺喝。
然而,血浓于水的箴则犹如镶嵌在地垄边的巨石深深地刻在中国人尤其是农村人的头脑里。非亲生,寄养,这样的身份造成的鸿沟就像一个豆荚里的隔离膜,每一粒豆子被血缘这层膜深深的地隔断又紧紧地围裹。
P并不能真正融入那个家庭,他明白那个比他大几岁的哥还有那个比他大“几几”岁的姐才是那个家的主人。他就像入了贾府的林黛玉一样,处处提防,时时谨慎,尾巴夹得紧紧地活着。他会乖乖地吃掉另外两个小主人倒在他碗里的剩饭残汤;他会满足地穿上哥哥姐姐身上退下来的衣服;他会在吃晚饭后最早地去喂猪食。
以上的这些都是我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的。而我对这个比我大三岁的堂哥的第一印象应该从一次地里劳作的场景开始。
农历八月是我的家乡挖洋芋的时节。我记得那天,地里人很多,而那是谁家的地,就不得而知了(小时候,我家没有耕地的牲畜,父母会和堂伯或堂叔他们有牲畜的人家搭伙干,因此大多数的时间,我父母都在别人家的地里)。在忙忙碌碌的大人里,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或比我大一点儿的小伙伴,或趴着,或蹴着,在玩泥土。刚犁出地皮的土豆,煞白煞白的,脸上粘着黑褐色的泥土,像是正在美容的少女。记忆中,小时候的土豆很大,长大后很少见那么大的土豆了。就在那众多的躺在地上的土豆中,我用双手吃力地抱起了一个,砸向了一个像土豆一样趴在土地上的小男孩的头,那个小男孩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在一起,而我,这个施袭者自己倒先放声大哭起来。
这就是我和堂哥第一次能让我忆起来的相识。
后来我们到了上学的年龄。小学离家并不远,以当时我们小屁孩的速度,十三分钟就能回到家。因此中午我们会回家吃午饭,而好多离家远的同学中午并不能回家,他们就吃早上带来的干粮,这些同学大多是家在山上的,早间上学,晚上放学都是不见白日。
有一段时间,堂哥中午不再回他大伯家吃饭了。他站在放学的队伍里跟在我左右,一路跟到我家。那时候,所有亲房(有血缘关系的家庭单位)里我家应该算是最差的了,中午能有啥好吃的呢?除了逢年过节会有年猪肉之外,平常无非就是馍馍洋芋或者是,由馍馍洋芋衍生出来的新花样,什么炒馍馍,炒洋芋,煮洋芋,能吃上一顿荷包蛋都要回味好几天。而那一段日子,我家又添了这一张嘴,我父母就不大高兴了。
有一次正在吃饭的当儿,我父亲拧着眉头对堂哥说:“P娃儿啊,你看我家也没有种你们的一分地,我们还得养活勤娃儿他们两个,你家的地全让你伯种了,你理应在他家吃住啊”。然而,堂哥还是来我家,只不过没有之前频繁了。我那当时无知,幼稚的头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堂哥不愿回那个寄养家庭,那个他的"贾府"。
终于有一天,我作为我家的小主人,家庭利益的捍卫者,我想到了一个极其卑劣的手段去驱逐那个“入侵者”。在上学路上我碰到了P的大伯家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寄养家庭的小主人,就是那个经常把剩饭倒在他碗里的人。我告诉他,P偷东西,P是个小偷。P来到我家吃饭后,我家炕席底下的几十块钱不见了。
于是,撒出去的谎言像一袭洪水,冲乱了堂哥的命运,同时也在我这二十年的心上留下了厚厚的人格淤泥。以至于这些年来,随着我的逐渐懂事,于无数个夜晚醒来,心里像缺了块,惦惦的;又像多了一片,堵堵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愿以偿了。堂哥没有再来我家。
堂哥挨骂了抑或是挨打了,我不得而知。
有一天,在学校,我看到堂哥一脸久违的笑容,身上穿得也不像以前那么旧了,鞋子和衣服都是新买的。那天中午我放学回家的路上,迎面驶来一辆兰驼车,上面坐着十几个男人。里面有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堂伯也就是P的爸爸。兰驼车拉着他们向更深的山沟里驶去。回到家,我妈说,P和他爸已经成了另一个很远的村子里的人了。他们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还有女人的孩子组建了新的家庭。
十几年过去了,我们有了各自的人生和道路。而我做的那件亏心事,依然是一把刀,一块胎记,一个屁股上的破洞,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作者简介】郎勤学,男,1998年生,甘肃定西岷县人氏,现就读于新疆石河子大学。自小热爱文学,十九岁之前一直是个读者,大学一年级开始写作随笔,诗歌。喜爱的作家:王小波,米兰·昆德拉。对文学有一股近乎宗教般的虔诚,写和读是我唯一放纵生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