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田耘：【我的异国情缘】（散文） / 开普饭

我的异国情缘（四）

作者：田耘

在我的生涯中，由于工作关系，结识过几位外国朋友。确切地说，他（她）们是我的“洋弟子”。

Julia·Hofman（朱丽娅·霍夫曼），简称Julia，这是她的名，Hofman是她丈夫的姓。在世界好多国家，女人婚后要跟丈夫姓，中国的港台地区现在还有这种现象。Julia是美国人，她丈夫是德国人，他们定居德国。她是我接收的一位大龄“洋弟子”，长我十四岁。

Julia于2000年后来西安，和Brain差不多同期。她丈夫Hofman先生是世界有名的地质化学专家，当时在我校作客座教授，她随夫而来。在其夫讲学期间，她以自愿者身份为我们学生教《英语口语》课，没有报酬。和Philip初来一样，汉语零基础，需要“扫盲”，我们的王院长把这任务交给了我。得知Julia是义务给学生上课，我免去她的课时费。人有情，我们也得有义。上课时间还是周末，在学校给她的宿舍里。

第一次见Julia在院长办公室。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被她的外貌气质惊呆了！高高的个子，淡妆素裹，一头金色的波浪，灰蓝色的眸子像两汪清澈的湖水，白皙红润的脸上挂着微笑，沉静中透出西方女子古典的美。我从未和一个现真的“金发女郎”面对面，以前只在画报里见过，太漂亮了！当时她已届花甲，可看上去不过四十岁而已。我想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王院长做了简单的介绍，我和Julia握手互致问候：“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认识你!）从此，我和Julia开始了长达四五年的交往。

给Julia上课与前几位“洋弟子”有所不同，重点是对周围环境尽快熟悉及日常生活用语的学习，从零开始。Brain给她一本留学生用的汉语教材，我让她作为课后练习，因为书中汉语配有英语对译。如果她有不懂之处标出来，我去时给她讲解。结合她的实际，我再另外补充一些内容。

第一次上课，我教Julia拼读中国人见面常用语“你好”，她感慨比英语简单多了。因为英语的首次见面和以后再见时问候用语不一样，而且句子比较长。我们的《红楼梦》翻译成英文版，书的厚度就增加了一倍多。汉字的简洁充分体现了我们祖先的聪明智慧。为方便Julia生活出行，我给她画了一张简单的平面图，上面标明学校所在位置和周围的街道、商场、农贸市场及最近公交车站等名称，并标注了汉语拼音和英文注解。我不能让这位“洋弟子”在美丽的中国古都弄丢了自己。

Julia很聪明，我教她参考英语单词拼读的方法学习汉语拼音，她很快就掌握了汉字的拼读技巧。第二次去上课时，她高兴地告诉我她可以自己去商场买东西了。我很惊讶，问她去的哪家商场？她很认真地、一字一腔地说：“润—润—啰”，我一头雾水，这是哪儿啊？她重复一遍，我恍然大悟是“人人乐”超市！我又重复一遍“人人乐”，她连忙说“Yes”，我们都笑了，她知道自己读音不标准。因为英语字母“r”的音标近似于汉语拼音里的“ru”，难怪她这样读！为鼓励她，我夸她“很棒”并用英语告诉她“很棒”的意思。她滴溜了两下蓝眼睛，轻轻地晃了晃那一头金色的波浪说：“谢谢！”略带几分羞涩和自豪。为加强学习效果，我要求她把每一次购物的“List”（清单）留给我看，然后教她读写所购物品的汉语名称。Julia很细心，把这些名词及其拼音还有对应的英语名词都记在笔记本上。

和Julia相处很快乐。一是她读汉语时像念经一样总让人忍俊不禁。因为英语读音只有升调和降调，而汉语有四声调，西方人不习惯，常把抑扬顿挫富有情感的句子读成一顺顺。不过一大把年纪了能如此认真，令人佩服。不能要求过高，只要她能认识字模样理解其意思就行。Julia对我这个“小老师”始终毕恭毕敬，每次见我都要像小学生一样说：“老师好！”这是她的个人修养。二是她会经常连比带划地描述她外出的见闻。一次她去早市买菜，看见一女孩儿和菜贩讨价还价，她听不懂两人说什么，但看懂了，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我告诉她，早市就是一个自由贸易市场，物价可以上下浮动，她表情有点儿疑惑。因为在他们国家只有大超市和便利店，没有“早市”，她可能没见过这种现象。

和Julia接触多了也会无话不谈，毕竟都是女人。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没有报酬她还愿意给我们学生上课？当Hofman太太多舒服呀！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说她和Hofman先生在美国上大学时认识。Hofman先生当时承诺结婚后和她一起留在美国工作，可结婚后带她回了德国，这一去她就做了一辈子的“Houswife”（家庭主妇）。虽然生活很优裕，但她心中始终有缺憾，觉得离外面的世界很遥远。她很羡慕中国女性，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能和男人一样为社会做事情。我明白了，她曾经也是一位有追求、有梦想、有才华的优秀青年，这一生真是屈才了！她说能为中国学生上课她非常高兴，圆了她的梦，让她感觉到她对这个社会还有用。在这里还认识了王院长、Brain、我等许多好朋友，虽然忙碌但很开心。生活总让人费解，有人欣赏你的光华靓丽，而你却羡慕她的粗茶布衣。

同Brain一样，Julia也喜欢吃我做的煎饼和菜盒之类，尤其“槐花麦饭”，每次都要放到鼻子下边贪婪地闻几下，还和Brain戏称这是我的“农家乐”。Hofman先生那几年同时受聘我们学校和南京大学的客座教授。有时Hofman先生还在那边讲学，Julia就自己先飞过来，一到学校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的房间号。然后我就问她想吃什么？她说不了一个完整的汉语句子，但会说“煎饼”、“菜盒”、“麦饭”这几个词，我就做好了带过去。见到我她先来一个大拥抱，再开始念经：“我—很—想—念—你！”每个字都读“升调”。我调侃她，是想我还是想我的“农家乐”？她笑嘻嘻地说：“Both！”（两个都想）。有时候，我也教Julia做“农家乐”。她学会了包饺子。和面剁馅儿时她问我水是多少升？面粉是多少克？肉和菜及各种配料多少克？我说从来都是用眼睛“量”，不知道是多少，她撇着嘴巴表示不解。西方人讲科学有点儿教条，做饭也讲严格的比例，不理解中国人的“估摸”和“大概”，这可能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吧。

Julia来中国几年，也懂得了“礼尚往来”。有时我们请她吃饭，有时她也请我和王院长吃饭。席间我注意到她只吃素菜，很少吃主食。肉夹馍不动，凉皮、稍子面一类面食也只吃一小口。有一次，我说她吃太少了！她两手相扣在胸前划了个大弧面，还眨巴着蓝眼睛朝我笑，我明白她是说怕像我一样长胖。我笑着回她：“你是阔太太，我是劳动者。如果我像你那样吃饭，两天就变成“照片”了！”她没听懂，马上问：“What’s the ‘照片’？”（“照片”是什么？）我说“Photo!”她哈哈大笑，大家都笑了。当然，Julia的话也有道理。合理的饮食结构，健康的生活习惯对全人类都很重要。她告诉我们，她和Hofman先生已经有二十多年不吃动物脂肪了。难怪他们那样显年轻！Hofman先生和我们见过面，身手敏捷像个小伙子，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皱纹。南京大学和我们学校遥距千里，他来回奔波，如果没有个好身体是难以支撑的。Julia六十四岁生日时，骑自行车去朱雀森林公园游，来回有多远！与她同行的是Brain夫妇，还有一群年轻的留学生。如此有青春活力，除了基因方面，我认为主要得益于夫妻俩健康的生活方式与习惯。

Julia平日生活非常节俭，不浪费一粒米，也不乱花一分钱。认识她和Brain等外国朋友以后，颠覆了我以前对西方人的一些看法并感悟到：节俭是一种品质，与穷富无关，也与国籍无关。一次Julia和我一起吃饭，她用筷子不太熟练，夹花生米时掉了一颗在桌子上，她即刻用手捡起来放进嘴里。这个小小举动，在我心中产生了强烈的震撼。环顾周围同胞餐桌上的奢侈和浪费，我感到脸红。还有一次，Julia从南京过来，穿着一件淡黄色外套给我显摆，说在南京早市上买的，让我猜她花了多少钱。我摸了一下不是什么高级料子，就说“五十”，她说“No”并用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我说“四十”，她又说“No”还用手往下压；我一直说到“二十”，她还用手往下压，我不敢说了。她噗哧一笑说：“十五元”，我惊得眼镜都快掉下来了！我说：“你行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听不懂，就追问：“What’s that?”（什么意思？）这可让我尴尬了！我那二两半的英语水平肯定解释不了这么难的成语。我赶紧改口：“You ‘re so clever!”（你太聪明了！）她骄傲地晃了晃波浪头，给我讲她是怎么和商家“砍价”的。说那件衣服本来标价五十元，她一直“砍”，最终十五元搞定。真成精了！这本事我都没有。刚来时，还不理解中国女孩儿和菜贩讨价还价，可此时她都学会了！从这几件小事我进一步认识了Julia，她是一个崇尚简朴而且低调的人。在教她学习中国文化的同时，从她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

Julia后来突然回德国了，甚至没来得及和我告别。听说她儿媳妇患急症医治无效去世，留下两个年幼的女儿，大的三四岁，小的还在襁褓中。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后来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谢谢在西安期间我对她的照顾。说她不会忘记中国，也不会忘记我这个好朋友。还附了一张照片，下面写着两个孙女的名字。两个小黄毛儿遗传了祖母的优秀基因，漂亮可爱像两个小天使。我回信祝福Julia健康长寿，祝福宝宝们快乐成长。（未完待续）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