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藤串起的夏天

夏日炎炎,酷热难耐,辛苦一天下来,还得操持锅碗瓢盆烟火一番,每每举筷,食欲恹恹。此时,若来一盘翠绿欲滴、清香扑鼻的清炒南瓜苗,准让人一见倾心,胃口大开。

清炒南瓜苗不难。油锅加热,下蒜头、红椒煸香,倒进清洗干净的南瓜苗,沿锅壁扬少许清水,迅速盖上锅盖。须臾,揭盖加盐翻炒几下即成。一盘脆生生、绿莹莹的南瓜苗,缀以鲜艳的红椒片,令人眼前一亮。这道菜清脆爽口,甘甜润喉,唇齿间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田园气息,下饭或送粥,老少皆宜,百吃不腻。南瓜苗不仅好吃,还可以入药,常吃具有清肺、和胃、通络等功效。

婆婆勤劳,七十多岁还闲不住,楼顶的菜池,被打理得四季葱茏。盛夏的南瓜藤,瓜儿不曾结成一枚,藤藤蔓蔓、蓬蓬勃勃爬满架子。可不,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难得一棚绿意掩映的小田园,盈盈可人得很呢。婆婆说这种南瓜藤极少结果,专门供应瓜苗的。如此也好,早晨可摘几朵黄灿灿的瓜花煮面,傍晚一家人在瓜藤架下看落日晚霞,侍弄瓜瓜菜菜,唠叨日常。

南瓜苗虽美味,掐南瓜藤却是繁琐的细致活。一把南瓜藤,粗的藤,细的蔓,糙的叶,硕大的花苞,乱蓬蓬的,若非资深主妇,还真无从下手。先摘下茎叶、细蔓和花苞,把主藤的厚皮慢慢剥下,露出翠嫩的瓜苗,掰成手指长短。然后,撕掉茎和细蔓的筋络,嫩绿的叶子在水中搓揉搓揉,去除叶片上的绒毛,也可做菜。掐南瓜藤的过程,俨然抽丝剥茧,不绝如缕,像万千杂念,是该静下心来,梳理梳理。即便雨疏风骤,往往一把南瓜藤掐好,也云淡风轻了。若有闲暇,我是喜欢掐南瓜藤的,尽管绿色汁液渗透指甲,好些天都刷洗不掉,碍眼极了。然而,人到中年,总要接受生活中诸多的不完美。

儿时生活在农村,生产落后,各种瓜豆不丰足,南瓜藤是我家的主菜。大暑前后正值农忙,抢收抢种:摘西瓜,拔花生,割稻谷,整秧地,撒谷种……大伙面朝黄土背朝天,火辣辣的太阳,烤出一身身湿津津的汗液,一大早喝的三两碗稀粥,早已消耗殆尽,饥肠辘辘。这时,我喜欢素净的白粥,就着青翠香脆的南瓜苗,呷一口粥,嚼一口菜,清淡不失其香,既解渴又充饥,一举两得。

我的祖母习惯搬一张小矮凳,到通风的檐廊掐南瓜藤。我们的房屋是南方特有的三进式“四合院”结构,住着八公、九公以及我们三家人。八婆和九婆有时因为鸡毛蒜皮,妯娌间心生芥蒂,祖母便常常做“和事佬”。祖母喊上八婆和九婆,撕南瓜藤喽!她俩虽不情不愿,奈何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尽管开始时横眉对冷眼,互不搭理,待南瓜藤撕完,总会冰释前嫌,阴天转晴。宗亲,就像同一根藤上的瓜,牵牵扯扯扯不断的关系。而在我们小孩眼中,哪来那么多是非,玩才是正道。

大人掐好了南瓜藤,剩下一大堆老藤老叶、筋络、瓜花芯,黄黄绿绿,刚好做道具。我们玩得最多的是演牛歌戏,有流苏的头巾艳丽花俏,可做“小姐(花旦)”的头饰和裙子,手帕绑在手腕可做水袖,蓝色“搭膀布”,腰间一扎,便是“相公(小生)”的服饰。打了几层补丁的衣裤,这时得到巧妙的遮掩。老南瓜叶则是“家丁”的“帽子”,清凉妥帖;南瓜藤皮筋吊着小叶子,缠在耳朵就成了“耳环”;黄灿灿的瓜花芯连着茎,插于发际,活脱脱的“金钗”一支。

话说,妹妹天生丽质,非“小姐”角色不演,我和两个堂姑年长些,便让着她。“金钗”随着“小姐”的颔首低眉、抬眸顾盼而熠熠生辉;“耳环”随着碎步轻移晃晃悠悠,似有环佩叮当,风情万种。当然,也有掉链子时候,一不小心,“耳环”掉了,“金钗”断了,我们笑作一团,笑声似要把房顶的瓦片掀飞……白花花的太阳罩在天井,暑气逼人,我们演得汗流浃背。苦楝树上的夏蝉不耐烦地“知了知了”,也难怪,一再“炒旧饭”,结局谁不知?可是,管它呢,整个夏天,只要掐南瓜藤,就有牛歌戏“演出”,一场又一场,乐此不疲。后来,红尘中辗转,多少往事和梦想被岁月长河淘尽。剩下的吉光片羽,是故乡那蓬墨绿的南瓜藤。

南瓜藤串起的夏天,有童真闪烁,有年少青涩,亦有不惑之年的简朴淡然。日子,只要用心过,自会嚼出一味清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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