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景华 | 开在诗中的刺桐花 ——蔡其矫与泉州

刺桐“半南蕃”

福建泉州,古称刺桐。自南北朝以来,泉州已是海外交通的重要港口。经唐、宋到元,刺桐港已成为世界海洋的中心。与10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贸易往来,成为沟通东西方“海上丝调之路”的起点。当年,许多波斯人、印度人、阿拉伯人和欧洲人等,纷纷来到刺桐港经商贸易,并带来了伊斯兰教、基督教、摩尼教和婆罗门教。许多蕃客、旅行家、僧侣、传教士和各国使节,还与泉州妇女通婚。从此定居下来,并客死于此。在唐、宋、元的700多年间,由于刺桐港世界性的海外贸易,所带来的经济繁荣和多元文化交往,泉州逐渐形成了和平开放、自由交流、多元并存的地域性的刺桐海洋文化。从此相对独立于当时的中国内陆文化之外。

后来,由于明清两代的“禁海”,刺桐港逐渐衰败。最后,曾经是“东方第一港”的繁华荡涤无存,只剩下那两座沉重的双塔。但是业已形成的刺桐海洋文化,并没有简单地与刺桐港一起消亡。文化的兴衰有它自身的规律,刺桐海洋文化,以它独特的方式顽强地传承下来。时至今天,泉州尚有当年来刺桐经商和传教的阿拉伯后裔两万多人,他们聚族而居并保持着伊斯兰教的信仰。更有许许多多“半南蕃”的后代(古时,泉州人称外国人为“南蕃”,或“蕃客”。他们与泉州妇女所生的混血后代,称为“半南蕃”。)他们一代代的繁衍,从表面上看,其后代也逐渐“汉化”,并最终融入汉族;实际上,两个不同民族、两种不同文化的“异质”,很难完全融合。“半南蕃”的后代,不可能真正、彻底被“同化”。他们中间的少数人,始终以“异端”的角色而存在。如出生在泉州的明代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学家李贽。这就提醒我们,刺桐海洋文化常常是以“混血”和“异类”作为一种文化基因,在遗传中顽强而神秘地延续下来。

蔡其矫的曾祖父蔡奕从,是泉州聚宝横街的航海富商。他拥有 13艘的大帆船,主要经营是把闽南的桂圆干、板糖,运往宁波、上海、烟台和营口;再把东北的大豆饼运回泉州,卖给果农作肥料。(蔡其矫认为:他的血液里,流动着曾祖父航海家探险、开阔的气质。)①他的曾祖父有5个孩子,4个经商。他培养第5个孩子读书,希望小儿子能入仕做官。但小儿子清末考举人不中,只是个落第的秀才,他就是蔡其矫的祖父蔡延勋,死后家道中落。

蔡其矫的祖母来自泉州的新店,母亲来自旧铺。新店和旧铺这一带,原来是宋、元阿拉伯商人的居留地,也是“半南蕃”的出生地。这就是说,蔡其矫的祖母和母亲,都属于“半南蕃”的后代。蔡其矫的祖母是卷发,他的几个叔父都是1米8以上的大个子;蔡其矫和他的弟妹们,多数都有一头大波浪卷发,具有典型的“半南蕃”特征。②

作为“半南蕃”的后代,蔡其矫得天独厚地继承了刺桐海洋文化的“混血”和“异类”的文化基因。他晚年认为:“这种异域色彩造就了我的文化氛围和气质,海洋的蓝色文化成了我生命的基色。”③这是他日后成为“海洋诗人”的文化之根。

教会学校的小归侨

泉州城外的晋江紫帽镇园坂村,蔡其矫就出生在这里。父亲蔡钟泗16岁就飘海过海到印尼的泗水经商,后来成为当地的巨富。蔡其矫8岁时,为逃避战乱,与家人乘船到印尼泗水,“接触到现代文明”。当时的印尼是荷兰的殖民地,他在当地的振文小学读书,接受“亦中亦西的教育”,读文言文和英语。蔡其矫这种华侨家庭出身,和侨居印尼的经历,又进一步使他“半南蕃”的刺桐海洋文化基因得以发展。华侨所特有的那种善于融合中外的眼光和胸怀,为他日后像林语堂那样追求中西文化融合,打下坚实的基础。

1929年,11岁的蔡其矫只身回国。先在厦门鼓浪屿教会办的福民小学读书,过年后入泉州培元小学,1930年升入培元中学。培元中学是英国长老会创办的教会学校,是当时泉州出类拔萃的中学。校长是英国的安礼逊牧师。每天上课前有朝会,由牧师讲一小段的《圣经》故事。饭前要作祈祷,星期日上教堂做礼拜。英文课本来自伦敦,高年级上课英国教师讲英语。当年的培元中学,相对而言还是个比较自由的天地。孤独的寄宿生活,使蔡其矫与同学们朝夕相处,经常在一起吟诵唐诗,临摹水彩画,读农村题材的小说,听宗教音乐,踢小足球。从小就培养了独立自主,不依赖别人的性格。

虽然是英国教会学校的学生,但身为印尼的小归侨,蔡其矫具有华侨中普遍而强烈的爱国思想。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是多灾多难的:“九一八事变”、“一·二八淞沪抗战”、“福建事变”……,把这位爱国归侨少年,卷入了抗日救亡的运动中。当年的培元中学还有很多爱国的中国教师,如国文教师许志杰,在“一·二八”抗战爆发后,讲课时声泪俱下,让学生背诵他自己创作的诗句:“试向黄浦江上望,满江烽火尽敌舸。”令蔡其矫刻骨铭心,终生不忘。④当时作为热血少年的蔡其矫,“九·一八”事变后崇拜马占山;“一·二八”淞沪抗战后,又转为崇拜蔡廷锴。积极参加学生自发组织的到闽南一带的抗日宣传,过早地关心民族危机和祖国的命运。

教会学校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影响是复杂而多样的,既提供了最好的英语教育,和《圣经》的博爱思想;也培养了一批崇洋媚外的买办和洋奴。但对蔡其矫而言,教会学校的影响主要是正面的。童年在印尼,他曾作为华侨子弟被歧视,很小就体验了殖民者强权的淫威。少年在泉州,又遇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使他对外国侵略者,充满了强烈的反抗精神。反过来,《圣经》的博爱思想,也成为他“抗日救亡”的思想来源之一。

与许多来自乡村的当代诗人所受的教育不同,蔡其矫6岁在家乡园坂入私塾,读《三字经》、《千家诗》,培养了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喜爱。到印尼后,是亦中亦西的教育。回国后,又在教会学校读书。总之,蔡其矫中小学所接受的是一种中西合壁的教育,并生活在多元文化并存的语境中。作为中外文化交流的三大要素:血缘、宗教和语言,蔡其矫在青少年时代都已具备了。他的血缘是属于阿拉伯血统的“半南蕃”后代,他在培元教会学校所接受的基督教教育,培养了他的宗教意识,特别是《圣经》的博爱思想,成为他诗歌中人道主义的主要来源之一;他所掌握的英语,为他后来阅读和翻译外国诗歌打下基础。正是具备了中外文化交流的三大要素,蔡其矫那种追求开放交流、多元互补的海洋文化性格,才得以形成和发展。

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为蔡其矫提供造就他成为中国当代第一流海洋诗人的各种条件和机遇。首先是作为泉州“半南蕃”的后代,接着又让他作为华侨到印尼,后来又让他进入泉州的培元教会学校。也就是说,蔡其矫的青少年时代一直生活在多元文化并存的语境中。只有这样,他身上潜藏的刺桐海洋文化之根,才得以发芽和生长!

寻找消失的刺桐

1934年,蔡其矫离开泉州到上海泉漳中学读高中,后转入专门培养华侨子弟的国立暨南大学附中,并积极参加上海的抗日救亡活动。毕业后回印尼泗水,1938年奔赴延安参加抗日,后到晋察冀华北联大任教。在大西北黄土高原和华北山地辗转的岁月,他常常思念万里之外的故乡泉州和蔚蓝色的海洋。建国后,他到中央文学讲习所任教,曾经2次到海军基地体验生活,从舟山群岛逐点考察直到西沙群岛,想当一名海洋诗人。

1957年“反右”时,他受到不公正的批判。1958年底,他主动要求回到福建省文联当专业作家。1960年,他受聂鲁达的影响,开始有计划地写福建的历史、人文地理、风俗和艺术。其研究的重点是他的故乡泉州。刺桐海洋文化,虽然对蔡其矫的一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但他早年还无法理解它的历史价值和文化意义;后来参加革命后,也无缘去考察泉州辉煌的历史。现在机会来了,他在中国转来一圈之后,又回到故乡,要重新认识刺桐往日的繁华。富有象征意义的是,他对刺桐海洋文化的研究,是从寻找刺桐树开始。

1961年秋,蔡其矫到东山岛,意外地看到刺桐树,非常激动,写了散文《刺桐树与东山岛》:“小时候就知道故乡泉州又名刺桐,但不知道它的由来。后来看到《马可波罗游记》,那里径直称泉州为刺桐城,才晓得城因花树得名。原来距今一千多年前,唐代建筑泉州城,就同时种植刺桐树环绕着,历宋元而誉盛,可是今天,这曾使泉州增光的树,却已很难找到了。”后来又创作长诗《海上乔木的颂歌》。

寻找民族已经消失了历史,正如大诗人帕斯所说:“哥伦布以前的墨西哥,连同它的庙宇和诸神,已是一片废墟,然而赋予那个世界以生命的精神并没有死。它在用神话、传说、共同生活的方式、民间艺术、风俗习惯等等的密码语言同我们说话。做一个墨西哥作家就意味着要听到那个现在即那个存在对我们所说的话。聆听它,和它交谈,破译它:将它表述出来……”⑤这就是帕斯后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太阳石》。

为了探访刺桐港已经消失了的辉煌历史,蔡其矫一次又一次地在泉州寻觅古迹。他经常沿着古老狭小的青石铺就的街道,到南门一带寻找昔日蕃人坊的旧址。他在开元寺的东西塔下久久地留连、徘徊,因为这古老而沉重的双塔,是刺桐港辉煌历史的见证。他在涂门街清净寺的雄伟穹形门下仰望,想象当年阿拉伯的伊斯兰教在这里传播的盛况。他登上九日山顶,在宋代的祈风石刻前细细观赏,仿佛看到古代的地方官云集于此,为远航的商舶祈求顺风的盛典。他四处借阅泉州的各种地方志和有关的史书,拜访精通泉州历史的本邑学者,并向熟知当地野史掌故的老者请教……。渐渐的,中古时期刺桐港的辉煌历史,就在他的想像中“复活”了。1964年,几经修改,他创作了长诗《泉州》:

背山临水的城市

自古以来,你就享有远播的名声

从人类航海的黎明时期

越过漫长的中世纪

你一直是世界海洋的一个中心

谁不称羡你的船只

谁不崇拜你带去的指南针!

缠着头巾的波斯人

面目黧黑的印度人

运来胡椒、珠玉 、宝石

乳香、没药、檀木、蔷薇水

菠菜的种子

梵文的佛经

中古的基督教在这里传布

留下他们的墓地和碑文

阿拉伯人来这里定居

开设店铺,形成街市

盖起礼拜堂

至今还留有改了姓氏的子孙

因为仰慕你的富裕,你的文化

哥伦布才航海探险,为的是寻找你呀!

通过研究刺桐港的兴衰,他非常怀念自由开放、和平交流和多元并存的刺桐海洋文化。他感悟到:故乡泉州的刺桐海洋文化,就是他的文化之根!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参加革命和进入诗界后,他不断被许多来自农村的同志和诗友视为“异类”:因为他们是用内陆黄土文化的价值观,来衡量他的海洋文化性格,所以既不理解、也不喜欢。可以说,海洋文化与内陆文化的激烈冲突,伴随着他的一生,也给他带来了一生的坎坷和悲剧。但他绝不屈服!由于找到了自己的文化归属,蔡其矫更加自信和坚定,自称是“海的子民”。

这才是他作为中国当代著名海洋诗人的独特形象!

蔡其矫在20世纪60年代的文化寻根,比80年代新时期文学中的“寻根派”早20年;而且“寻根派”的方向不对,因为向远古的蛮荒寻根是一种文明的倒退。我们讲乡土,一般都是指农村的故乡。所以常常是怀旧,向后看;而蔡其矫的乡土——泉州,却恰恰相反,由于刺桐港曾经是世界的海洋中心,它所形成的世界性的海洋贸易和多元交流并存互补的海洋文化,却是超前,指向未来。所以,蔡其矫对故乡刺桐海洋文化的寻根,看似向后,实则大大超前。因为我国新时期的改革开放,就是开放国门,走向海洋。

21世纪的文明,在海洋!

然而,60年代的中国,由于当时的历史原因,整个处于闭关锁国之中。蔡其矫创作的《九日山上眺望》、《东西塔之歌》、《泉州》等诗,一方面回顾刺桐港自由贸易的繁华;另一方面,则希望当时的中国能重开海禁,让我国的船队重新航向三大洋。可以说,蔡其矫是最早呼唤开放国门、走向海洋的当代诗人!他的敏锐和卓识,使这批海洋诗具有超前的深远意义。

但是,诗人美好的愿望在当时不可能实现。他深感痛苦和忧愤。1964的,他在《九日山头眺望》中写道:“泉州城,在丽日的风烟中 /  有如一只靠岸太久的船”。1974年,又在《崇武半岛》里叹息:“一只只落帆的船 /  沉睡在迷惘的光辉里。”那些曾经远航万里的水手们,现在只能呆坐在海边的小石屋里,倾听着寂寞的涨潮声。望着到处是荒凉而沉寂的渔港,诗人的悲慨和浩叹是多么深远呀!

1974年,泉州的后渚港发现和挖掘出一条宋代的沉船。蔡其矫闻讯后便赶去观看,非常激动,终于见到了当年刺桐港的宋船,这是实物,是当年辉煌海洋历史的可见的象征。1978年,中国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诗人的胸中再次响起波浪之歌。于是他写《沉船》:“

刺桐港的使者!八百岁的船!

受过沉默和寂寞的抚养;

悠久时间的磨难

突然从潜伏的黑暗里

以巨大而辉煌的形象跃出

使世界震惊。

诗人感到,宋代沉船的出土,就是提醒世人,不要忘记刺桐港曾经是世界海洋中心的历史。

永生的船,你再也不会死去!

你是我家乡的光荣

看,祖先怎样把水手的灵魂

遗留到现在

……

吹吧,时代的风呀

奏出波浪的乐曲

海洋的歌!

现在,这艘宋代的沉船,就在泉州博物馆的陈列馆里展出,让后人参观,并想象当年刺桐港万船云集的繁华历史。

对李贽的认同

还在孩童时期,蔡其矫就听家人讲李贽,并经常从泉州天后路的李贽故居的小街上经过。李贽妻子的坟墓,就在他老家园坂村的附近。在闽南民间广泛流传的《陈三五娘》,传说也是李贽整理的。对于李贽,蔡其矫可以说是从小就耳熟能详。1978年,他看到晋江诗人曾阅,根据民间传说而创作的长篇小说《李卓吾传奇》的手稿,倍感兴趣。童年的记忆被激活了,他开始搜集材料,研读李贽文集。但一直到1986年,经过8年的思考,才创作了56行的长诗《李贽》,这是蔡其矫晚年重要作品之一。⑥

李贽,明代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他生于泉州南门的商业区,祖上是航海世家,巨商,常往来于波斯湾,多通外语。二世祖有娶夷人、色目人为妻,信仰伊斯兰教。所以,李贽也是“半南蕃”的后代。李贽首先是混血的“异类”,然后才有“异端”思想。蔡其矫认为:“李贽是特别的泉州人,有独立的思想,爱自由,不盲从,我也是这样!”⑦

蔡其矫在明代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学家李贽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拉康说:“人是通过人为认同于某个形象而产生自我的功能。人的一生就是持续不断地认同于某个特性的过程,这个持续的认同过程使人的‘自我’得到形成并不断变化。”⑧俩人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半南蕃”的后代,同样具有“蕃仔直”的性格,同样受外国宗教的影响。俩人同样有“混血的异类”和“异端的思想”。也可以说是属于同类。或者说同样继承和发展了刺桐海洋文化,所以在内陆文化的语境里,屡遭迫害,一生坎坷,但立志不移,“死不改悔”!通过对李贽的认同,蔡其矫更加确认“海洋文化性格”的自我形象。

这种充满着深刻理解的强烈的认同感,成为《李贽》诗歌的基调。所以,蔡其矫在《李贽》诗中,一开篇,就对李贽这位同乡的先贤,充满着无限深情地呼唤:

我童年熟悉的小街

有你的故居

你妻子的坟墓

就在我家乡附近

你是我的同乡啊

十六世纪反封建的前驱

整首诗,充满着明确、坚定、赞颂式的概括语言,这在蔡其矫的诗歌中,是罕见的。

……

你是最先行的心灵解放者

一生追求做个真正的人

决不踏前人的足迹

从盘石中挣扎出来

为完美的人性作斗争

到处散播反抗种子

李贽公开标榜自己是“异端”,对封建礼教进行激烈的质疑和批判。面对封建势力的迫害,李贽那种宁死不屈的硬骨头精神,最后在监狱中用剃发刀自剔的惨烈,都不同于中国历史上儒生们的消极反抗;而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异教徒”和叛逆者的拼死抗争!

在这首诗的结尾,蔡其矫特别强调他从李贽身上吸取力量,获得巨大的精神力量:

你与后代的希望并肩作战!

历史上,只有在泉州这样曾经有过700年间的世界性的海洋贸易,和文化交流的港口城市,才能可能出现外来的宗教信仰和“半南藩”的混血人种,才有可能产生像李贽这样特殊的异端人物。蔡其矫也是属于泉州李贽这个独特的精神系谱。蔡其矫对李贽的认同意义,就在这里。

他们都是属于泉州的海洋历史文化,或者说是刺桐海洋文化的象征!

“海上丝路”的起点

刺桐港,对蔡其矫来说,是一个取之不尽的题材。晚年,他对泉州海洋历史的研究越来越深入。2001年,83高龄的诗人,又创作了长诗《海上丝路》,对以泉州为起点的海上丝调之路,作了历史性的回顾,梳理了大量的史实,证明海上丝路在世界发展史上的重大意义。希望在今天,重新认识海上丝路历史功绩,以及在海上丝路的大格局中,看历史上泉州港的重要性。

蔡其矫在诗中写道:“两条丝路的胜地,北有敦煌 / 南有泉州,我心中的骄傲/海洋之歌已响彻千年/敦煌有敦煌学/泉州有泉州学”。希望泉州的未来,能发展古代海洋历史的辉煌,有船队航向远洋。

蔡其矫还对一批泉州海洋历史名人,也长期关注和研究,如蒲寿庚、林凤、郑芝龙、郑成功等。已创作了《闽粤海商——泉、漳、潮海盗》、《浦寿庚——泉州一段史实》。

《蒲寿庚——泉州的一段史实》,深入、细致地研究宋元时期的泉州的一段重要历史。宋元时期泉州港的兴衰,与生在泉州的阿拉伯人蒲寿庚,有很大的关系。刺桐港的开放和兴盛,蒲寿庚有功,但衰败也与蒲寿庚有关。宋元之交,蒲寿庚投元,屠杀泉州汉人。后到元朝末年,波斯民兵占据泉州十年,烧开元寺,激起泉州人排外的浪潮和报复行为,待明朝军队进入泉州,泉州人起来报复烧毁清真寺,再加上明朝的禁海,泉州港从此衰落。

晚年的蔡其矫,一直到他逝世,还在构思着泉州海洋历史的画卷,留下一些未完稿。让人觉得,他也许是在波浪中乘着刺桐港的宋船远行……

作为今天的读者,我们对泉州这段辉煌的海洋历史,已经知之甚少了。所以,蔡其矫晚年花费大量精力,搜集和研究泉州的海洋历史,就是要弄清刺桐港兴盛和衰落的原因,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为当今中国海洋的重新开放和兴盛,提供诗的支持。

富有象征意义的是:刺桐原产于外国,也是随着古代的海洋贸易,传入泉州。⑨ 这种外来的刺桐树,后来又成为古代泉州港的象征,成为世界性海洋贸易和多元文化交流和融合的象征。刺桐花,也成为中国地域性海洋文化之花!从此,刺桐就与泉州港的兴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明清时期,随着泉州港的衰落,刺桐树也不断减少。到了1960年,偌大的泉州城里,竟然找不到刺桐树。1980年后,随着泉州的再度开放,当代的泉州人又重新认识刺桐的历史意义和文化价值,并广为种植。蔡其矫也在他老家的圆坂村,种植刺桐。

历千年而长在的刺桐花,依然像火一样地盛开在泉州大地上,也盛开在她忠实的儿子——蔡其矫的诗篇中。

注释:

①③闫延文:《诗歌的幻美之旅——蔡其矫访谈录》,《诗刊》2001年3月号。

② 2001年5月1日,蔡其矫在福建晋江老家与笔者的谈话。

④蔡其矫:《我的童年》,《散文天地》1993年第4期。

⑤帕斯:《获奖演讲》,见《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获奖演说全集》,中国广播出版社1995年版,第794页。

⑥《李贽》,最早发表于晋江《新光》1986年第4期,题目为《李卓吾》。后编入蔡其矫未出版的诗集《海神》,有修改,题目改为《李贽》共有56行。晚年蔡其矫认为:诗以短为好,长诗都不耐看。所以,出版诗集时,对一些长诗大量删节或选段。收入《蔡其矫诗歌回廊》之四《南曲》,被删的只剩下15行。笔者认为:56行的《李贽》最好。本文所引的长诗原稿,是笔者抄录蔡其矫未出版的诗集《海神》。

⑦ 2000年5月3日,蔡其矫在福州省文联寓所与笔者的谈话。

⑧ 拉康:《拉康选集》,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7页。

⑨ 李玉昆:《泉州海外交通史略》,厦门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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