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明故待封君南滦张公墓志铭》考

杨慎 (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因偕同列大臣与当今世宗皇帝争议“大礼”，被贬永昌，永不叙用，老死戍所。一生著述颇丰，《明史》本传称，“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世传《升庵文集》，自明以来，编排非一。嘉靖时已有滇、蜀、吴中三本，万历又有蜀刻、再刻及金陵三刻诸本。今人王文才先生详考诸本，校勘整理的《升庵文集》和《升庵遗集》，辑佚的《升庵诗文补遗》，为今收集升庵诗文最全者。然而，著述甚丰的杨慎诗文散佚者亦多。

       一九八二年二月，在四川省铜梁县巴川中学校舍工地上，发现两座明代石椁墓，分别为名宦张佳胤父亲张文锦墓 ( 葬于嘉靖三十七年 ) 和 母亲沈氏墓 (葬于万历五年)，随葬品中有两方石刻墓志铭碑，一为《明故待封君南潨张公墓志铭》，一为《皇明诰赠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潨张公暨配封太恭人沈氏合葬墓志铭》，其中《明故待封君南潨张公墓志铭》的志文志盖为杨慎所撰并篆，《升庵文集》、《升庵遗集》、《升庵诗文补遗》三书均未收。

 明故待封君南潨张公墓志铭 

       张氏之先，黄帝第五子青阳氏生挥，为弓正，主祀天弧星，因锡姓张氏。庄周 □七圣皆迷，有张若，偕隰朋前马，允协青阳、天弧之证，何姓氏书不能原其初，而以张孟谈为始乎。孟谈而下，历汉唐而迨今，名贤总总，不可缕数矣。 

       铜梁之张，自楚孝感而徙，名洪者，生子曰天性，偕室胡，避乱入蜀，乐铜梁之僻沃，家于吕奉里而庐焉。天性生瑛。瑛生迥，娶于汪邑进士源之孙女、宋翰林学士浮溪公藻之裔也。迥生曰巽，号守拙居士，娶刘氏，是生南潨公，讳文锦，字素卿。

       初守拙公四 □，未有嗣，祷于邑神威烈赵公之祠，是夕，梦空中有猛炬降其脊，寤而占曰：火象文明，位值丙、丁，将以丙、丁岁育子光后乎。果以丙寅生南潨公。 

       公生颖拔，殊凡儿。五龄善属对，动止如老成人，乡闾咸异目之。邑宰武功吴公，闻而召见，提抱中触景属对，应声如

，曼不奇赏。八岁，授毛氏经，凡书，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

闻，不忘于心。肆笔为进士业，文思泉涌，一由衷发，不袭陈陈相因之言。后补邑廪膳弟子员，凡董学政诸钜公，皆首列其名。邑之子弟若邻壤，争负笈以从，讲下成名与为多焉。然性刚直负气，耻与豪贵相徵逐。家政严若公府，遇事英论霆施淑慝，黑白甚皙，不苟合。重然诺，周急难，面折不能容人之过，每见时政不协，辄 □蹙咄咄不平，日：吾恨命蹇，不能剪刷若辈，为国张义帜耳。挟策凡十上，竟以赍志，亦不色愠，自卜天厄，非人事也。晚年，一丘一壑之志尤切。暇日携觞操觚，吟咏自适，为诗刻尚风骨，有《南潨遗稿》藏于家。尤轻财好客，一方名公，毋不唱和往还 。

       配沈氏。长宗胤，生于丙戍，娶谢氏；次佳胤，生于丁亥，娶向氏。时守拙公毋恙，乃抱孙而语之曰：吾数十年前之梦，岂惟验汝身，兼验二孙，亦光吾祚哉。宗胤始业儒，移以学医，以例授太医院医官。佳胤举庚戌进士，任兵部职方司主事。 

       公生正德丙寅四月二十三日，卒嘉靖丙辰二月七日，享年五十有一。孙男五：长叔琦，聘邑举人冷文煜长女；次叔珵，聘邑生员向宰仲女；叔珮，聘邑举人舒九龄仲女；叔珊、叔璍。孙女二：长许邑生员邢第仲子，次尚幼。卜戊午正月廿九日葬于城西飞凤山之阳。职方君不远千里，躬至江阳，来徵愚铭。愚虽未识公，而公作《昭君曲三解》见寄，神交久矣，铭曷宜后。其辞日：

       阆、白二水文且致，曲折三回象巴字。巴川之岳矗而峙，蘛英孕秀迥以异。有美南潨才且秇，含章括囊古藏器。丛兰欲修风霣穗，井渫行恻竟赍志。非此其身在其嗣，恩纶龙光幽室贲，灵陶深锲词匪愧。 

       赐进士及第第一人前翰林院修撰、经筵讲官同修、国史成都杨慎撰并篆。

       孤子宗胤、佳胤泣血稽颡刻石。 

       文中的张文锦，为明万历朝兵部右侍郎张佳胤的父亲。张佳胤 (1527-1588)，字肖甫，铜梁人，初号垆山，又号崛崃山人，嘉靖庚戊进士，官至兵部尚书，《明史》卷 222 有传。其一生仕途显达，政绩颇多；在文学上亦有成就，诗与王世贞、谢榛等人齐名，被王世贞称为“后五子”。考诸文献，此墓志铭当为杨慎所撰。

       一、简少芳《赠光禄卿前翰林修撰升庵杨慎年谱》日：“ ( 嘉靖三十七年，即1558 )公侨居于江阳者数十年，交游日众，与曾岷野、章后斋诸公友善。”江阳为汉时泸州名，杨慎实际居住江阳时间为七年，为嘉靖三十一年九月至嘉靖三十七年冬。杨慎居江阳，时张佳胤为云南按察佥事，通过刘绘熟悉杨慎，慕其文采，嘉靖三十六年专程至江阳，乞杨慎为父撰墓志铭，寓居紫房道观，与杨慎留恋数日，载酒往来赋诗互答，相交相契。张佳胤《中宪大夫江西建昌府知府少岷曾公墓志铭》曰：“嘉靖丁巳走江阳，为先府君乞墓铭于杨用修先生。” 时间上与墓志铭所载相合。

       杨慎《升庵文集》和《升庵遗集》、张佳胤《居来山房集》中载有二人江阳“紫房诗会”的诗作，杨慎《张垆山寓紫房道院，灯下出谢四溟游燕诗帙，阅之因寄》、《送张垆山职方还铜梁 (佳胤)》，张佳胤《升庵载酒访予紫房洞中，兼订峨嵋之约》、《大观台远眺，同曾少岷太守、杨升庵太史、朱茑山少参、熊南墩、董豸屏二进士》等皆记其事。且二人在文学上相推毂，张佳胤在《跋杨用修诗卷》中曾称美杨慎：“本朝文体凡数变，然莫盛于德靖间。李宾之阁老为之嚆矢，李、何、徐、薛羽翼之，文词一时斐然中兴。其时翰林中嘐然尊古，可以嗣建安垂拱之响者，则唯先生一人。”而张佳胤所刻《华阳国志》，为著名的明嘉靖蒲州刻本，亦得升庵相助，在《叙》中言：“后舣舟江阳，与成都杨用修夜谈里中文献，因请所藏璩志旧本，录之笥中。”

       二、墓志内容与张佳胤《先王父守拙公王母刘氏请诰命行略》、《先考都宪南潨公先妣太恭人沈氏加赠请诰命行略》、王世贞《封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潨张公墓表》、《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赠少保居来张公墓志铭》、陈以勤《皇明诰赠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潨张公暨配封太恭人沈氏合葬墓志铭》、刘绘之子刘黄裳《明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赠少保居来张公行状》所载可互证。

       杨慎所写墓志铭内容，与张佳胤《先考南潨府君行状》相合，志文的事迹记载，主要是详略之别，按体例后者当为前者所本，特别是杨慎志文中赞美南潨公为人刚直负气，爱憎分明，周人急难，忧虑国事；为文求自然，尚风骨。二人文品人品相近，故杨慎慨叹“神交久矣”。而《先考南潨府君行状》亦载：“ (南潨公)尤好宾客，初，守拙公以赀贻之，先考散尽结客，凡一方名士，咸与之善，如成都升庵公，抱才见逐，先考虽未相识，尝赋《昭君曲》三首见志，盖其怜才，天性如此也。”又王世贞《封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潨张公墓表》亦载：“公既于业不利，而所著作传人间，学士大夫犹喜习之。蜀有两杨君慎及名，先后以再试高等取状元及第，顾独推让公曰：使张生与我斗泜水者，壁帜非吾有也。”皆可证杨慎与张佳胤父亲的“神交”。与《明故待封君南潨张公墓志铭》同时发现的《皇明诰赠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潨张公暨配封太恭人沈氏合葬墓志铭》，撰文、篆盖、书丹分别为陈以勤、曾省吾、王世贞，皆为当时与张佳胤交好的臣僚，其中陈以勤为“赐进士第光禄大夫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知制诰同知经筵总裁国史”，志文中载“都宪君后余升朝，余雅所重敬好有年矣”，可知张佳胤和陈以勤交谊深厚。志文又云“南潨张公卒嘉靖丙辰二月六日，升庵先生铭其墓”，可证杨慎确实为南潨公撰写墓志铭，而陈以勤所撰墓志铭中有关南潨公和沈氏生平资料亦与杨慎所写墓志铭吻合。（杨 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