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棱两可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观灯

01

又到正月十五观灯时，这个在中华民族传承了上千年的元宵节，早在初唐时期，就已正式成为国家法定假日。

唐代韦述的《两京新记》文献中有记载：“敕许金吾驰禁，以观灯”，金吾就相当于现在的警察，为了市民可以好好游乐赏灯，各官署都停止了办公，前后三天，长安城里大放花灯，夜间不再宵禁。

古时宵禁制度非常严格，平时夜晚大家都是乖乖呆在自己家里，随便出门算违法，街面上只有金吾卫出入担任执勤。所以一到元宵灯节，不宵禁了，便万人空巷，热闹非凡，“千门开锁万灯明”，留下不少吟诵诗篇，也正因为不宵禁，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就都涌上街头看花灯，男女老少皆同游，也不避嫌了，大家都出来月下赏灯游玩，还形成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传统情人节。

一年一度狂欢三天的元宵节成了大唐胜景，而一讲到观灯的唐诗，就不得不提及苏味道。

苏味道是什么味道？可不是苏州味道，是初唐很有味道的一位诗人，也是“独具味道”的政治家。他的身后知名度不够高，但说起他的后裔子孙，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错，就是大家熟悉的苏东坡，苏味道正是“三苏”的先祖。

趁着这照过古人照今人的撩人月色，我们先来品一品苏味道这首《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无数的明灯点亮了夜空，银河与灯河汇合，星河灿烂，游人如织，平时上了铁锁的桥也打开通行了，点缀的明灯像一串串星星，观灯的美少年打马而过，看得见暗处飞扬的微尘，皎皎明月追随着流动的人影，月下美艳的歌姬们过来了，边走边吟唱着流行曲调《梅花落》，在这个即将春来的夜里，尽情欢娱，虽然不宵禁了，更漏也在滴滴催着，莫催莫催，时间太快夜太短啊。

这算是最早描写元宵灯节盛况的名篇佳作，火树，银花，星桥，苏味道为我们创造的这些妙词，后世诗人使用的时候，是有苏味道的版权水印的，他的子孙苏东坡就更厉害，登上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在月亮上加盖了苏轼的水印，留下自己的味道。

苏味道作为诗人，为我们贡献了“火树银花”一词，作为政治家，他也贡献了一个成语：“模棱两可”，他就是被人戏称“模棱手”的宰相，这要从他的生平从头说起。

02

苏味道生于公元648年的赵州栾城，也就是今天的河北省石家庄市栾城区南赵村，当时是贞观二十二年，世道太平。苏味道自幼性情平和，不与人争，又聪颖好学，六岁能诗，九岁就能写文章，二十岁举进士及第，担任咸阳尉，跟随名将裴行俭征讨突厥。

时任吏部太郎的裴行俭——约等于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非常赏识苏味道的才学，在杨炯、卢照邻、王勃、骆宾王等一干青年学子之中特别器重他，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这位裴行俭大人选女婿的眼光也算牢靠，初唐四杰后来的命运都令人唏嘘：王勃年仅二十八岁就溺水而亡；卢照邻身患重病，投水自尽；杨炯也在任上英年早逝，骆宾王因反抗朝廷受到诛杀。

苏味道做官相对平稳，到了武则天时期，入朝为凤阁舍人、检校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这么长一串麻烦的官职，就是我们现代平常说的宰相。

苏味道作为文人学士，与李峤、杜审言、崔融齐名，时人并称他们为“文章四友”，就好比我们现在常说“鲁郭茅巴老曹”几大文豪一样。李峤名篇《风》家喻户晓：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他两度为相，颇有功绩；杜审言，是诗圣杜甫的祖父，也是唐代近体诗的奠基人；崔融是太子李显的老师，武则天的秘书。

苏味道作为四友之一，才学也非同一般，但作为政客官员，就是狄仁杰口中庸碌无为的文臣了。有史记载，苏味道为人圆滑，居相数年，庸庸碌碌，放到现代，属于为保住官位而不作为的领导，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遇事左也可以，右也可以，两不得罪。他常对身边人这么说：“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可矣。”所以人送称号“苏模棱”，成语“模棱两可”一词也就自此诞生了。

虽然苏味道在官场处事模棱两可，总想左右逢源，但他的为官之路并非一路安稳，也曾几度沉浮，贬了升，升了贬，这在古代官场也是常事，更何况，武则天虽然赏识有才学的人，但是政治大清洗也是非常残酷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政治气候下，苏味道才从一个有态度的诗人，变成了无态度的官员。

公元705年，苏味道因与武则天宠幸的张昌宗、张易之势力有关联，“神龙政变”时被贬眉州刺史——河北苏氏终于到了四川眉州，这像是历史的选择，这是多年后苏东坡的出生成长之地。同年，苏味道死在任上，享年五十七岁，像是完成了留一支血脉在四川眉州的历史任务。

苏味道卒后衣冠冢葬于今河北石家庄的栾城苏邱村，他有四个儿子，其中三个都子承父业出去做了官，只有老二苏份与众不同，就在眉山娶妻生子，绵延子嗣，到第九代，出了一个苏洵，苏洵又生了两个儿子苏轼、苏辙，开启了千年传颂的“三苏”时代。

据说，如今的四川眉山三苏祠启贤堂里，也还供奉着眉山苏氏始祖——唐凤阁鸾台平章事苏味道的画像，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瞻仰一番。

03

回到正月十五夜观灯，也许只有这一夜，苏味道褪去了官袍，放下了官场里的战战兢兢，不再是唯唯诺诺、模棱两可的朝廷官员，只有这时，才能心无旁骛地欣赏这明丽的灯火，尽情抒发内心的诗情，生命在此时，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天上的星河，与地上的灯河，交相辉映的，是一曲自由之歌，只有今夜，我才是我，让这一夜永恒吧，玉漏点点滴滴，催的是我的心，欢娱过去后，又要重新面对，多少的不得已。

细致入微的诗句，描写美好狂欢场面之下，我好像隐隐窥见了另一面，夹缝里有面对生存的微弱叹息，火树银花，辉煌璀璨，此时有多盛大，多绚烂，过后就有多孤清，多落寞，这些都是画面外的，需要扛起的，生活现实。

良辰美景奈何天，在外打拼又一年。此时的我们，与千年前的苏味道们，一起月下共舞，灯下狂欢，如果街前偶遇，你会对他说句什么话呢？

-作者-

一湖，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作家协会会员，诗词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