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正月里的春意
梁东方
北方的春天在春节的时候一般来说都还只是人们用仪式和话语做的大自然之外的装点或者叫做期盼,气候意义上的春天还远。春节正好是物候意义上的春天开始的地方,肯定不是北方。
只有到了正月下旬,那种物理意义上的春天的迹象才会逐渐显现,这还得是过年的阳历日期比较靠后的年份,比如今年。还没有出正月,在最近一次寒潮过去之后,气温只是回升了一点点,但是那种不亚于寒冬深处的凛冽寒意却已经完全退去,被打断了一下的升温历程已经重新开始。一种外表寒凉,内里的跃跃欲试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身心之间。大家都很清楚,度过了这一段反复朦胧的过渡期,就是花红柳绿的春天了。
偏偏有些人对这样的早春时刻更为敏感,总是要在第一时间到户外寻找春天最初的迹象。他们惊喜地发现,河边的杨树枝头的毛毛、榆树枝头的黑色点点、木桃树半开的粉色花朵好像完全没有被寒潮中断过自己膨胀和盛开的历程,在遥远的视野里已经形成了变颜变色的淡彩效果。
淡彩的效果是似有若无终究是有;那种在寒凉中望见刚刚能分辨出来的淡色,是水彩画中的第一遍试探着色,其目的不是为了让人看,只是为画家自己定调,以为其后的浓淡深浅做个标记。面对这样的淡色你完全可以不以为然,视而不见的话也绝对不会有人说你不敏锐。大自然这个画师城府很深地一声不吭,只用日复一日地反复上色,来测试你的洞察力,默默地为你的感受能力打着分。不管分多高、分多低,它实际上都很不会表示什么,冷暖自知,美与不美,那都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
这时候如果走近了以特写的角度精细地去看的时候,其实也已经能明确地望见树木汁液在树干树枝之间运行着所显现出来的春天的迹象。那些嫩芽和青皮,那些越来大的黑点和疙瘩,都已经是春天最小的注脚。
作为春天的主角,草木的变化,即便只是一丛灌木极其微妙含蓄的枝条色差、几棵刚刚从衰黄的暗色里恢复出了一点点新绿的变化,也都是脱离冬天进入春天的明确信号。有意思的是,并非每个人都去如此凝视草木,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自动地洋溢起了春天的情绪。至少离开城市,到河边来的人是这样。
作为动物人自己没有萌发新绿的变化,却有情绪与运动的表达,他们可以骑车跑步放风筝,可以穿上鲜艳的衣服在日复一日大的地理格局从未改变的旧貌中,发现像是到了外地一样的异样,并且因为这样的异样而发自心底地喜悦。尽管这时候的春天一般还都只局限于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之间,再早一些、再晚一些就还是冬天的底盘,然而对敏锐的人来说,这就是令他们欣喜的春天;他们庆幸自己终于有熬过了冬天,摆脱开了人世的纠缠,重新置身到了一个崭新的开始。
我总是对这样春天最初的迹象及其对于人的影响饶有其趣,总是觉着它比那种花红柳绿的春天更像春天,更有春天的气息与味道。想一想,除了春天的色彩和生机之外,可能还因为这里面有一种发现的乐趣,有一种最初沐浴其间的无上欣喜。
人的心理机制特征导致的愉悦,带着人性的优点缺点,自己在冬天一样漠然里发现了春天最初的气息的时候就会附加上一种先知一样天下第一的自我设定;不过这大约是一种不怎么招人厌恶的争先与自得,并不排他,其他人也许还能从你的表现里意识到也该去做一点季节之享了。
除此之外,当然还是春意本身从寒冬里抽丝一样冒出一点点头来的不分高低贵贱的全面给予的宽纳。季节和自然是人类最初的也是最后的逋逃薮,其中生机盎然的春天更是充满了鼓励与热烈、希冀和适宜,光影与色彩逐渐臻于恰如其分的适中,而人间并不多有的美好也能在这样春天的现场里日益圆满。
逢到一个从正月里就已经开始的春天,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