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万里无踪碧落边『明月几时有』

本想给“云”这个题目加个定语凑一个双音节的词汇,可思索许久,实在是没什么合适的。

白云吗?倒是符合我们对云的第一印象,但往细了想,云分明又不止是白色:高适有“千里黄云白日曛”,李贺有“黑云压城城欲摧”,陆游有“鱼行池面红云散”,白居易有“骊宫高处入青云”......这五颜六色几乎都有了,再说“白云”,未免就太狭隘了些。

浮云吗?乍看有理,云嘛,就是飘飘荡荡浮在半空中的一朵,下无所托,上无可悬。可实际上你看多了就会觉得,“浮”这个词,也不总是能描摹得出云的形态的。比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前,是“溪云初起日沉阁”的景象,这云便不是浮着的,而是打从天边滚滚而来,似乎是从水天相接处生出这许多云团。再比如,云淡而风骤时,那云便成了流动的。尤其是月明星稀的夜晚,月辉下的一丝一缕,有风过处,宛如素练流转。所谓“一声横玉吹流云,厌厌凉月西南落”,又或者“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这“流云”若换作“浮云”,都牵强得很。

其实也无怨我找不到个合适的词,而是云本就太过多变。杜甫说“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云实在是太变幻莫测,莫说是只大黑狗,盯着看久了,这世上有的、没有的,云都能给变出个样子来。

要说看云,夏季是最好的时候。春天的云太过温柔散漫,秋天往往又稀薄寡淡,至于冬天,多是阴霾笼罩的天气,乌蒙蒙的云层覆盖天穹,终究没什么好看的。只有夏天不然,夏天的云真是多变而好看。

唐寅说“晓看天色暮看云”,这是有道理的。北京的夏季,常常在傍晚时候变天,此时的云,看起来最是有趣。

一阵风云激荡后,又突然雨住云收,“西边日落东边雨”是很常见的景象。于是,一边是未及散尽的彤云,灰蒙蒙地压在天际,另一边是澄澈的蓝天,临到傍晚的阳光虽不刺眼,却仍是金灿灿、明晃晃。两边的交界处,高高低低的云朵,高处的白一些,近处的灰一些;高处的厚一些,近处的薄一些;高处的一团一团,近处的一缕一缕,在半黑半蓝的底色上任意挥洒,画出晴与阴潇洒的渐变。

向东望去,立在天幕下的高楼犹如时尚影棚里的模特,灰黑色的幕布上悬着若隐若现的半弯彩虹,精心布置的镁光灯亮起,勾勒它们出硬朗锋利的线条。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会为这些高楼之美而惊叹的时刻。

面向西边的玻璃幕墙,清晰地映衬着白云和蓝天,落日的光辉被反射回来,一眼望去,密布的阴云仿佛被这道光撕开了个口子,一片方方正正的晴天,就嵌在这风雨的缝隙里。

这场景若是太白得见,又不知会是多么惊世骇俗的句子,不知多少人,会疑他是醉中所见。

西边也好看,不过要再晚上半个钟头。等太阳快要沉进山峦,光线开始渐渐变暖,东边的阴云继续暗下去,几乎成了铅灰色,而云的边缘,却突然亮起一道金边,勾勒出诡谲的线条。再往西,橙红色的天空晕染着一些粉色和紫色,飘飘荡荡的几朵浮云,像金丝雀轻盈的羽毛。这是只有夏天才能见到的景色,是属于夏天的壮丽和浪漫。

而这些,又岂是用一字一词能够描绘得出的?所以古往今来,写云的诗虽多,却大多是描摹一时一瞬之态,如同册页小品,唯有齐己的一首《看云》,算是给云作了一幅旖旎长卷:

何峰触石湿苔钱,便逐高风离瀑泉。

深处卧来真隐逸,上头行去是神仙。

千寻有影沧江底,万里无踪碧落边。

长忆旧山青壁里,绕庵闲伴老僧禅。

说到底,这云终究是要“万里无踪碧落边”的,管他是个什么颜色、什么形态,恬淡也好,汹涌也罢,终究要归于平静,只留下万里碧落,一片虚无。

既如此,又何必给他个定义?这世上的束缚本就太多,留下这么一桩随心所欲、不可名状的事物,也算是给看云的人留了一点念想、一点安慰吧。

来源 | 我们的太空

作者 | 靳舒馨

编辑 | 牛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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