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欣 | 裙子
花洲文学
文|尹欣
对裙子的偏爱、依恋、沉醉与钟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情愫。这不奇怪，因为我是女人。这种特质打小就凸显无疑。
我小时候妈妈是名扬十里八村的裁缝，她是个极其认真的女人，缝制的衣服就连看不见的细节之处的做工都很考究，记忆中，她最擅长的是对襟的一字扣唐装，秋收之后，种完小麦，她依然闲不下来，开始一件接着一件地缝制盘扣立领的唐装棉衣，给她或亲或疏的娘家姊妹们、婆家妯娌们。我现在想，她当年的艰辛不知道满足了多少既含蓄又渴望美的女人们的虚荣心。当然，自是少不了给我缝上一件的——成为妈妈的女儿实在是我人生中一大幸事！因为做给我的衣服和她缝制的任何一件都不同，她会特意给我缝成斜襟,摆侧开衩，无省裁剪，长度到膝盖。倘若长辈们的只能叫古装的改良版，我的便是纯粹的唐装棉裙了。那闪闪发光的水红色夹棉面料，衣领的滚边处、袖口和下摆全都被母爱缝上一圈精致的白色毛边，衣服做好了，女人们会轮流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赞叹那学不来的绝世功夫。外婆常说我小时候生得极好看，过年我穿上那件衣服，梳两个辫子，走在路上，是一道亮眼的风景，令儿时的玩伴歆羡不已。我想，那老式的提花绸缎面料，颜色艳丽得确有些招摇了，但那种毫不含蓄的“好看”成为我儿时最美好的记忆之一，也是艺术的情愫慢慢在心底扎根的基础。
后来慢慢长大，读初中、高中、大学，父母怕我精力分散，规定我不能留长发、不能穿裙子。现在我觉得那样略显生硬的教条规定抹杀了我整个读书时代对美的追求，但也并不是毫无裨益。在那样百无聊赖的时光里，读书成为贫瘠的生活中唯一能带给我慰藉的精神食粮。读《洛神赋》，被曹植描写的旷世美人深深震撼：自从遇见你，人生皆是等待，人生便值得等待。想象中的洛神一袭罗裙轻似燕，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对人心吸引最大的，永远是对美和幸福的向往。我悄悄背下很多关于美的诗词，“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安慰自己：总要让内心丰盛到配得上长大以后那随风飘逸的袅袅长裙吧！我稚嫩笨重地建设着精神家园，把对外表美的追求悄悄锁进衣柜，尽管有些许的不情愿。这惆怅情愫里，有情窦初开的少女锁不住的羞涩与懵懂。
这个世界上，梦想和好姑娘绝对不能被辜负！不知道我能不能算作一个好姑娘，但老天何止是没有辜负我，简直是太厚待我。幸福从来不会缺席，在美好的年纪里，我遇到了值得托付终生的鲁先生，他阳光幽默、正直善良、大气沉着,和他过日子，我觉得契心、踏实。他知道我愿望比较多，爱穿裙子爱臭美。他把我每一个轻描淡写提起的愿望记在心底并提上日程，他努力工作，没有让我有任何的经济压力。那个阶段，我特别喜欢圣迪奥含蓄低调的长裙。有一次出差，先生悄悄买给我一套圣家的裙子，白色棉麻T恤和渐变色的民族风长裙，穿上摇曳生姿，让我美了整整一个夏天。第二年立夏那天，我便早早将它寻出，留待天热了穿，没有料到裙子轻轻一扯就破了，不知是洗涤不当，还是他家的衣服质量没有骨气，反正我很伤心。从那以后，它便渐渐被搁置在衣柜里，犹如搁置起我怅然若失的青春梦影。这些年，在我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在我工作上取得成绩的时候；在我文章被刊登的时候；在我练习书法有进步的时候，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带我去买件裙子。有一天和他看完电影《夏洛特烦恼》，走在人迹稀少的北京大道，他有感而发告诉我：“丫头，我一定会让你每天都穿着喜欢的裙子，美一辈子”，我伏在先生的肩上，泣不成声：我不要豪车大房甚至钞票，我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和平安地度过一生。婚后去云南丽江，先生特意托一有情怀的姑娘为我定制了一套棉麻长裙，规定只有跟他出去玩的时候才可以穿，我很听话，这套衣服，每一次整理衣柜，看到它们，像零珠碎玉，娘子我如数家珍。它，关乎一段年轻的美好往事，晚年，是一定要拾起来，和我的老头子一同去回忆的。
有了孩子以后，我立志做个青史留名的好娘，“青史留名”是个太过夸张的形容词，透着我不够理智的虚荣。但做个好娘的的确确是我一生的追求了。生孩之后的最初一年里，我有些迷茫无助，手忙脚乱，常常忘记整理自我。很快意识到那不是我应该有的状态，我鼓励自己：第一次当娘，哪有风生水起的？慢慢的，我稳住了。这两年，我心里想要的东西更加少了，心却越来越坚定。在穿衣打扮上，我时刻都不忘提醒自己“已为孩娘”的角色——忌用力过猛，忌颜色招摇，忌紧身束缚，忌穿低胸低腰露脐装，忌穿短过膝盖的裙子。万重繁华锦簇的衣物中，我偏爱长旗袍，衣柜里熨烫平整，悉心悬挂着的棉麻长旗袍，写着我青葱岁月里逐其渐褪去的锋芒，以及出落得温润如玉的静好性情。我想，这是婚后正常的状态了，再无岁月可回首！
我对裙子的质地做工要求越来越苛刻，除了日常的棉麻，真丝中的极品之香云纱是最理想的选择，滚边、盘扣、衬里都要有，还要长，大概120cm的样子，像香云纱这种暗料子，本来颜色就比较暗，花色就应该放大点，否则穿了显小气。要是那些滑溜溜亮闪闪的料子，花色就得压着点，否则穿了过招摇。面料和花之间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清的收放关系，什么都收，显小气，什么都放，便显俗。然而单就花纹本身而言也有收和放的审美关系在里面。有些花色虽繁，看了仍觉雅致，有些花色已经做得很卑微了，看了还是俗——这是花案本身的DNA问题。符合我审美的花案太难找了，而设计师冬冬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在她那里定制过的旗袍，是我和她之间温暖情谊的链接。
最近在淘宝购得一条棉麻连衣裙，深秋了，入的这件裙子怕是没有穿的机会了。只因为我关注这家店很久了，所有琐碎的讯息，让我对她稍有了解——她的制衣产量不高，广告做的也不起眼，文案更没有精雕细琢的样子，客服常常不在线，收到的衣服包裹里，当然也没有好评返现的纸条。“渴望缝制充满幻想的衣服，它包裹着我想要了解的世界”，我想，她的为人，大抵和我一样，年纪大了，只想由着性情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裙子收到，做工、款式、面料无可挑剔，唯一没有让我满意的是脖子的开口太大了，我比较保守，而且我知道深秋的天气，天突穴是不能露在外的。跟店主交流我的意向之后，我并不抱什么希望，她却出乎意料地答应我：姑娘，我寄点布送给你吧，你要多少？我是想要块胸前的配布，回来做成小方巾系在脖子里，在色调和谐的同时，又可避免脖颈受凉，这两全的美事，因了店主的成全，让秋天的美变得生动、具体。
我想，这一切的善缘萦绕，不都是源于对裙子的热爱么？
我想，我大概会一直穿裙子，穿一辈子了。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欣然，名尹欣，河南邓州职业技术学院的一名笨拙前行的人民教师，千里重修，自律习悠。偶用文字或声音传达生命中所遇的每一个当下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