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存根作品：余生
人生是一条没有回程的单行线，上帝不会给你一张返程的票。
那些时日，担忧春天会改变行程的人，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那块石头。因为，桃花开了。
我喜爱户外运动，算得上是个山不厌高，林不厌深的人。可这个春天，我与国人一样，只能禁足于斗室，隔窗瞭看远方。在春寒料峭的西风里，甚至怀疑今年的桃花会不会如期开放。
两个多月过去了，这场疫情已蔓延至全球各个角落，毒火之盛，令人胆寒。几乎整个人类都在与这粒小小的病毒战斗，所有的飞机大炮派不上了用场。可以说，敌人并没有隐藏起来，倒是冠冕堂皇地在光明处下手，以它无情的、卑劣的手段拆散着世间亲情，阻隔着人际交往，冻结着社会属性。如此，仿佛突然间，我们豪横的人类就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无奈、失措，还有一丝悲凉，让世界陷入了难以预期的境地。
我们是受害在前，已用极大的努力和牺牲蹚出了一条生路，为世界赢得了时间。好在花开的时候，我们可以走上街头，也可以到树下去对话蜜蜂了。但专家仍在告诫人们，切不可大意。手不要握，口罩不要摘，扎堆的地方不要去。“内防反弹，外防输入” ，这八个字是当前的紧要任务。这场疫情不是普通的自愈性流感，不是魔君的牛刀小试。而是要摧毁你的呼吸系统，掐断你的氧气供应，窒息你的鲜活生命。它不分年龄、性别、种族、国度，这种“一视同仁”的态度，藐视了人类自我划分的等级。这种残酷的“平等”，使整个星球没有避难所。以往的经验告诉人们，灾难终将要过去的。人类由此会更加成熟，社会治理会更加完善，这个星球会更加美丽，这一点似乎是无疑的。
然而，在重大灾难面前，世界会有世界的呼号，国家会有国家的喉音，而我们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能置身其中却依然沐浴着春光，我们应该发出点什么声响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大胆地用“余生”一词了。我想说，活着，在许多人那里，包括我，就是“余生”了。这个“余生”不是残年风烛，一派萧萎，是否可以理解为是渡劫之幸，警策之鸣呢？如此，往后不论短长，其实都谓余生。昔时过功是非，何须背负前行？
如此规模的全球性禁足，门里门外两个世界，这种不可想象的情景，恐怕上帝也会惊叹。你我此生遇到了，这种不幸会让记忆多一道伤疤，也让生命多了一道回望的坎梁。对于不幸遇到，却有幸躲过的人来说，惊魂甫定之余，你首先会想到什么呢？
自由出行与新鲜的空气，这在平时几乎是不用费心去思考的问题，而这一时段，它竟如此令人向往。神驰之余，我望着蓝天白云都会有易筋洗髓之感。原来，我们健康快乐地活下去并不需要过多的物质支撑。我们所居的这颗星球就是最好的保姆，她提供了充足的阳光与空气，提供了美丽的山川与河流，提供了丰裕的绿植与食物。为了远瞰，我们便向寒冷的地方迁徙；为了舒适，我们便盖建了奢华的房屋；为了尊严，我们便穿上了衣服，学会了装扮；为了心智，我们便占据了哲学与艺术的殿堂；为了富余的精力，我们便有了繁衍之外的奢侈的情爱。等等，我们为了满足欲望的诱惑，将简单的活着，搞成了现在如此呼天喊地、踹肝踏肺的活法。大多数人竟然活得是越来越累，越来越找不到自我，越来越迷茫。
这是何为？就是因为我们集体跳进了这个欲望的陷阱，却很少有人站出来呼唤诗与远方。
我们有权力享受人世间的所有快乐，也有责任清除这些精神累赘。当然，如果你我不是佛教徒的话，就没有必要非得一钵一衫，装着无牵无挂。我不赞成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处世态度，极简主义我也不建议立马就去践行。但我们经历了这场疫难，总得改变点什么吧？比如独览与独思，比如独处与独行，比如独立与独赏？
也许，“独”字是很让人抵触的一个字眼，我和“余生”放在了一篇文章里阐述，这文境是不是有些伤凉了，难道这就是闭门苦思的结果吗？
非也，其实，这种思考由来已久了。我们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是浮游于时空里的孤独的基因单元。孤独感是与生具有的本领，我们享受它的力量，也饱受它的折磨。我们形形色色的社会活动，不过是为了化释孤独而自设的游戏消遣罢了，起码，大多数是这样。
我想，这次全球性禁足，有些鞋厂难免要倒闭了，但枕巾销售可能会有报复性增长的。足不出户，除了依偎沙发，就是辗转床榻。长夜漫漫，有多少人不得入眠，隔着窗听风，隔着玻璃数星星。我们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有最好的憧憬。我们庆幸活在一个好的国度里，也报怨疫情的扩散。我们第一次遇这般有悖常理的道德标码：不出门，不干事，所有人宅在家中是具有史诗般的英雄行为。这是真理打出的一记有史以来最诡异的无影掌，几乎所有人都被击倒。
晚上，我也多少次难以入睡，我害怕晨光，也期望长夜尽快结束。我想象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如此充满血腥。有多少人在与毒魔搏斗，有多少人在与死神纠缠。人类是无辜的，而病毒不过是找到了适应生存的宿主，它们没有良心的自责。这颗星球是生命共有的家园，大家都挤在这般小小的弹丸之地，怎么可能没有摩擦呢？
死亡是人类设定的概念。而除人类之外，死亡应该就是本能的屈服。惟人类将恐惧也归纳为本能，是人类不为本能活着的缘故。恐惧死亡莫不是过度的本能消费还是什么？人类还有一层活着的意义，连上帝也意外的东西，当然就是灵魂支配的思想了。是思想让人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而且仅此一次，谁愿意让这块躯体消散为不可再聚的烟云呢？是人活出了哲学的光泽，也被哲学打造的失去了棱角。
这次疫情让我们知道了这样浅显的道理：有时要命的不是我们短缺多么贵重的东西，而是最廉价的空气，是我们每天都享用的不用付款的赠予。特殊的，要紧的关口，金钱和地位，换不来三寸气在；有时长脸的不是你有多少豪宅豪车，你过着怎样挥金如土的生活，而是阳光和蓝天。你，其实就是一株绿草，不过是长在山巅，或者是生在谷底罢了。
是啊，死亡是令人恐惧的念头。想起来那么多的病人是因为吸不进新鲜空气而痛苦地离去，便让人揪心。然而，却又有无数的健康人为了限制病毒的吸入，戴上了口罩。这种纠结的场面，置医学于尴尬，实在是令人无语。
今日，你我是多么庆幸拥有了这片蓝天，你大可贪噬这无尽的氧气，没有人会说你贪婪，也没有人给你计量收费。它既不需要仰仗权势，也不动用存款。你的一呼一吸那般通畅自然，让你每一个细胞都欢愉无比。难道你不是轻松地就在与广袤的宇宙交谈吗？轻松地完成着能量交换吗？轻松地依存着你的生命支撑吗？
那几日，在疫情最凶险时候，我没有诗意，只是默默呼吸。我甚至自感文字的苍白，原来这个世界需要一段沉默的时光。
好在，因为能在花下品嗅芬芳了，迈过那十公分宽的门槛，人就焕然出一副好的心态，也就不用欺负沙发，蹂躏床榻了。阳光下，人的心情自然会明透了许多，那些消极的念头很快就被春色溶解掉。如马丁·海德格尔所说的，人应该向死而生。生，是活着的所有意义的践行机会。
恰好我刚速览了《知鱼之乐》这本书，是深圳柯军老弟寄来的，真棒，合我胃口。我便要迫不及待地将序言的一句话借到这里了。书中说：“既然大家都身不由己地要把入世一总抛入奢华的境地，则稍微多化费一点精力，以便探询一下此类天性的渊源和归宿，似乎也就不该将它算作是一种过分奢侈的文化取向了。”不知你读出这句话的分量没有，我觉得作者王东岳先生真是“知鱼之乐”人的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天奈明月走天涯。一切不可勉强，距离产生落差。花自开花，蜂自采蜜，机缘全在天道。读懂一个“独”字不难，践行一个“独”字也不难，难得是独而不孤。这是余生的一个新课题。
高阳终将落去，百花终将枯萎，放慢些脚步，放低些身段，放弃些幻想吧，余生即新生。
我的思绪延展到这里，“余生”二字应该不再那么狭隘了吧？既然我们可以走出斗室，可以跨越山河，可以放眼环宇，那么余生很长，何必慌张呢？
2020.4.1 牧童速记
作者简介：刘存根，笔名：牧童，亦曾用笔名木然。六十年代初出生，河北涿鹿人。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县作协主席。其笃志艺术，笔耕不辍。长期坚持业余写作和硬笔画创作。热爱家乡，忠于职守，悉心地方历史文化的挖掘和传承，积极传播主旋律和正能量。先后两次获中国散文最高奖冰心奖殊荣。作品题材广泛，立意新颖，文辞优美，主题鲜明。或寄情山水，或读书随记，或人物事件，或咏物言志，无不体现了该同志浓郁的文人情怀和凝重的历史责任感。读来厚重博雅，入胜启思。其散文风格是植于草根、忠于生活、多维穿梭、立体表达、独树一帜、众望可期的。为此，其作品颇受散文大家的赏识和同行的赞许，也颇受读者朋友的喜爱。他既是涿鹿地方文化的积极参与者，也是地方文化探进的努力践行者，还是有志在散文领域披荆前行的探路者。近年来，其有散文集《履迹心光》《寒窗独语》《寻吟闲寄》、诗文集《山水间》、硬笔画册《长河遗韵》出版。作品曾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单篇大奖、 第三届冰心散文奖作品集优秀奖、河北散文名作一等奖、张家口市文艺繁荣贡献突出奖、河北省散文30年金星创作奖以及中国散文精英奖、中国当代散文奖、全球华人长城金砖奖、漂母杯奖、河北群艺奖、河北彩凤奖等数十个奖项。在《人民日报》《河北日报》《天津日报》《法制日报》《张家口日报》《散文选刊》《神剑》《全国优秀作文选》《散文世界》《散文百家》《华夏散文》《长城文艺》等国内知名报刊发表作品近百篇。并有多篇作品入选国家级散文专集。二零一零年入编首版《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二零一二年十月《人民日报》为其散文集《寒窗独语》发表专评《桑干河水的滋养》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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