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期:母爱如丝线牵着我们回家(母亲节专辑)
母亲帮作者带女儿时的情景
母亲出生在刘家场镇偏僻的一个山坳里。因家里穷,母亲五兄妹除大舅和小舅念过书以外,母亲、二舅和小姨都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小舅也因家里穷在3岁时就送了人。
母亲18岁那年嫁给身为长子的父亲。来时只有一个小名元珍,来后才取大名(正式名)。她从此勤扒苦挣,白天下田种地种菜,晚上回家剁猪草喂猪忙家务到半夜鸡叫是常事。爷爷在大哥出生后就早早离世了,紧接着奶奶也病倒了,家里养老抚小的重任就压在了母亲和父亲身上。外公也在大哥只有4岁时去逝。外婆因此悲痛欲绝,终日流泪,眼睛也哭瞎了。母亲不得不经常安抚和接济上有老下有小的娘家。
母亲一生育了8个子女,只剩下我们6姊妹。婶婶告诉我,母亲曾在高粱地里流产,在打着打着麦子进屋生孩子,我们可怜的母亲怎么就不会心疼自己呢?
俗话说,子多母苦。早些年干集体时,母亲在生产队里努力挣工分,分得的粮食不够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吃,她自己曾吃过树皮和野菜。后来分田到户,父亲一直在村里担任会计和村支书,家里的活就全撂给了母亲。有时母亲还要协助父亲处理村里婆媳纠纷等老百姓的难事。我很小的时候,记得村里的一个老人被媳妇赶出家门,哭着找到父亲,给父亲下跪诉苦。母亲连忙上前扶起老人,留老人在我们家呆了半个多月,等父亲做好了老人媳妇及儿子的工作,接走老人,母亲才放心。那个时候我们家也不宽裕,善良的母亲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常怀同情之心,时常帮助和接济比我们更困难的人。
母亲聪明能干、心灵手巧。她做的豆皮大小、厚薄均匀,在我们那一方是很有名的。每到冬月,母亲就晚上抽空帮人家摊豆皮,且从来不要别人的报酬和答谢,就连别人为感谢折的几个活豆皮她也不拿。腊月,母亲就用米或红薯熬糖稀子,给我们做黄豆糖、米子糖,油炸花卷。她还常上门帮人家熬糖备年货。一年三季的水田,加上旱田、菜园子、喂猪以及家务活,母亲一年到头忙得没有空闲。我们和父亲常常责怪母亲自己忙,还帮人家忙,可是母亲总以能为别人帮上忙而高兴。母亲还会打鱼糕,我们过年最喜欢吃她做的无刺的鱼冻子和用猪蹄做的蹄冻子。这么多年的春节,母亲都坚持做,并保持“母亲”特有的味道。我们小时候穿的布鞋和棉鞋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缝补补夜里做的。
母亲弄得一手好茶饭。父亲在村里当村支书的时候,来了客人就往家里带。经常是把在地里忙活的母亲叫回来做饭。母亲好客,总是想方设法多做些菜。有时候客来得太突然,她就摘花椒叶、家里的鸡蛋、葱头和小麦粉一拌随便都能做几个菜。等客走了,母亲也常为没有准备、没能做上什么菜而怠慢了客人跟父亲争吵几句。
母亲待人热情厚道。常常有邻居和村里的人去我们家里小坐,她陪人家拉家常走不开了,就悄悄地将手背在身后,向我们伸出四个手指,示意我们不声不响去厨房煮鸡蛋让别人‘过中’或吃夜宵。她从小就教育我们,对人要一个样,穿蓑衣、戴斗笠的要一样看待。谁来了都是递上一杯茶,然后拿出水果等款待,并诚心实意地留别人吃饭。一桌子饭菜做好了,她总是要等客人吃完了自己再吃。好的菜她总自己舍不得吃,一个劲地往客人碗里夹。自己却总怕麻烦别人,不轻易吃别人家的一顿饭。
母亲总是谆谆教诲我们,“不吃苦中苦,哪能人上人。”在家境贫寒到难以供我们读书的日子,母亲总是在周末的晚上出去借钱。一圈跑回来没有借到钱时,她总是说就是卖掉屋上的瓦片也要让我们读书,第二天又接着出去借。她说她就是吃了没念书的亏,不能再让孩子们重滔复辙。母亲总是鼓励我们要学习文化,做一个有志向有用的人。正是在母亲和父亲的教育下,我们都完成了自己的学业。
作者老家斯家场镇白鹤山村
最让母亲揪心的是小哥接(抱养)给人家。母亲原本不是要将小哥送给人家的。那户人家是潜江油田的,经他们农机厂的朋友介绍来接我们邻队一户人家的一个孩子,走到我们家附近的时候,邻队小孩的父母又不肯了。那对夫妇就哭得在地上打滚。母亲当时是去劝他们的,在一旁看热闹的三哥和四哥不懂事,就在一边喊叫:“我们家有小弟弟,把他接走。”那对夫妇听了哭得更厉害,善良的母亲当即就答应将小哥送给他们抚养。小哥被抱走后,母亲睡不着觉,晚上又跑到农机厂将孩子抱回。夫妇俩再次赶来,当着母亲的面,要将孩子抱走,并不停地哭泣。母亲再次动了恻隐之心,答应把只有7个月的小哥送他们了。夫妇俩抱着孩子就去赶车。小哥满周岁的时候,父亲去看过一次之后,小哥养父母怕孩子大了知道实情就瞒着父母调离了潜江,从此32年音信杳无。
随着年岁增长,这桩未了的心事一直横亘在母亲心中。大哥在部队时,也多次利用出差的机会四处打听过,但一直没有下落。我们仅仅只知道小哥养父母的名字。中国的油田这么多,究竟何去何从?直到2003年,我们才借助公安网,找到远在山东省东营市胜利油田工作的小哥。那年春节,母亲见到小哥时,流下了这么多年来积郁在她心中的泪水。母亲说,只要知道他现在好好活着,心里就踏实了。
我上有五个哥哥,小哥送人家后,母亲又生了一胎,于是有了我。母亲从小对我很严,没有因为就一个女儿而娇宠过我。小时候我跟哥哥们一样挨过刺条。她常跟我说:“娇儿不孝,娇狗上灶。就因为只一个女儿,更要教好”。我深知母亲在心里悄悄地疼着我。不然她不会在我小时候,用奖励哥哥们一个鸡蛋的方式让他们好好照看我;不然她怎么会多年坚持到寺庙为我烧香拜佛;不然她怎么会教给我掠毛巾、洗碗、做饭、梳头等小事的每一个细节规范。现在想来,那些当时觉得教条性的规范和啰索多余的话对我的成长来说,有着多么大的益处。
印象最深刻的是母亲为我们过生日。家里再怎么穷,母亲都坚持每年为我们过生日。小时候过生日,母亲就为我们煮几个鸡蛋,或拿些小麦到家对面的长岭上给换两个烧饼、几根油条或麻花。一次家里正好孵过小鸡,母亲舍不得丢下未孵出小鸡的寡鸡蛋,就烧了给我吃,给我过生日。我吃完香香的寡鸡蛋,手上脸上全是黑的,母亲当即忙她的事去了,我就一个人到门口堰埠头洗手,结果一不小心,我头朝下在水里翻了个跟头。上帝保佑我,我又从水里沿着埠头爬了上来。我哭喊着,母亲出来见我全身湿透,抱起我就哭。长大了,母亲依然记着我们的生日。每逢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生日,她(母亲严重晕车,很少出门)都要父亲坐车来为我们过生日。可是母亲一辈子都拒绝我们给她过生日。她年纪大了过生日时,我们就几姊妹约了回家陪她吃顿饭,她都拒绝我们,说怕邻里看见也去给她过生日,她不想麻烦别人。所以每次母亲生日我们回去了,邻居来了,我们尽量把别人再三劝走,免得母亲下次生日时也不让我们回家了。
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理应让他们享到女儿的福。然而,事与愿违,我一直在心里内疚着。我参加工作以后,待遇不高,一直也为生计而愁肠百结。成家以后,为便于工作,我把孩子交给母亲带到3岁半。我知道母亲为我带女儿吃了很多苦。我常跟母亲说,让她多活些年,等我孩子上大学了,我就辞去工作,回家照看她。
我们吃惯了母亲做的豆瓣酱、辣椒酱和饭菜。每年进入秋季,母亲总是买很多豆瓣和红辣椒,为我们几姊妹每人腌制一罐。每年过春节,总是为我们准备好丰盛的年夜饭,备好薰好的香肠和腊肉。每次回家看望母亲,却总是成了她忙前忙后,伺候我们。这么多年来,母爱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我们的惦念,牵着我们回家。
母亲晚年总是千方百计想着为儿女们减轻负担,只要身体能动,就不会停息劳作。就是这样一个纯朴、善良的母亲,给予了我们生命的那个最亲的人,在2011年8月1日竟然和我们不辞而永别了,走完了她坎坷艰辛、勤劳善良的75年的人生岁月。母亲走时虽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在弥留之际,她眼里滚出的两颗泪珠告诉我们,她仍眷恋着父亲,眷恋着我们,眷恋着这个家,眷恋着人间。
母亲虽然已远行,但她的爱永远如丝线牵着我们回家,那儿有我们永远永远的怀念。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们依然愿做她的儿女!
(本文写于2011年)
本文作者易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