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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烽火硝烟中撤下来，是1986年4月24日，两军顺利地完成了交接，当黑黢黢的夜临近时，我挂着四枚手雷做防身用，带着三本战斗日记本，穿着裤衩，头顶钢盔消失在战壕里，偶尔有火光冲天，隆隆的炮声在周围响起，瞬间冒着滚滚TNT浓烟，闻着泥土粘合的腐臭味，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北，向13号界碑飞奔，深一脚，浅一脚溅着泥桨，不顾浑身是泥前行。时而屏住呼吸在凝神听，时而急速飞跑，一鼓作气地冲出弯弯绕绕且高低不平的交通战壕，过了最后一个𦻕蔽部，穿越一段灌木丛生的橡胶林，来到了边境线船头，几辆军车在等待着我们，其他高地撤下来的战友已经上了车，当我上车不久就起动了，离开了国境线，车子没开灯在夜幕下缓缓慢行，防止敌人发现，炮击我们，车子拉开了距离行驶盘山公路上。此时的心情复杂多端，极度的不平静，五味俱全，155个日日夜夜，155个人魂分离，追魂夺命的弹片肆虐狂舞，浓浓的硝烟在洞穴中弥漫令人窒息，震人发馈的爆炸声撕心裂肺，死寂恐怖的黑夜里魔鬼与你纠缠不休。度日如年，腥风血雨。
军车一直缠绕着公路，片刻间突然加速起来，颠簸剧烈，不断地摇晃着，我知道，这是三道弯完全暴露于敌炮火之下，险象环生，险处不敢看，也是最后一次险情。乘着月牙儿，向南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的可见惟余莽莽的老山、八里河东山、松毛岭、奔腾不息的盘龙江（八里河），还有那此时此刻正在火光冲天映红了的山川，爆炸声响彻云宵的那拉口战场，心中波涛汹涌，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再见了老山，再见了人烟稀少的路，再见了大小27峰，再见了坚实而又尊严的13号界碑，鲜血浸染的高地，灵魂飘荡的天空。今夜登车望烽火，他日枕梦傍泪水。
作者和赵万周从战场撤下来第三天在南温河留影:十发受伤后从医院回来看我们
车子驶过三道弯就打开车灯，向集结地南温河镇滚滚而去，凌晨两点多钟到了小镇山坡上停下，原来扎营的帳篷错落有致，笑声一阵一阵的飘荡在夜空，今夜撤下来的战友与前面先期撤下的战友们，泣泪相拥，面面相觑，久违了，人生最美好的是历经生死之后，久别的重逢，问长问短，眼前的一切“待我长发及腰，我必班师回朝”的感觉，一个个长发齐肩，胡须悠长，长期缺乏营养，面黄肌瘦，憔悴不堪。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终于结束了旱季作战任务，完成了卫国戍边的战斗。此刻战友重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如释重负，千斤石头落地，在不时地释放，不断地减压，笑容满面春风，个个兴高采烈，泪水、欢乐、灯火、南温河水咆哮声汇成在今夜，定格在浴火重生的记忆里。我和刚撤下来的战友，纷纷脱掉155天的作战服，没有洗过一次澡和脸，汗酸、血腥并沾满硝烟的衣服裤衩，来到河边，抛向南温河，随着波涛不绝河水奔向南去，问苍天，洗征尘，让南温河水无休止的冲刷自己，涤荡心灵，放下千斤重。仰望星空，思绪万千，悲喜交加，青春的指针，永恒定格，生命中体现了价值，这也是人生高光的时刻，闪光的之处。二次征战，经得起考验，那种生与死，离与别，血与火，苦与乐，责任与使命，此时此地此空间交织在一起，尽显淋漓尽致，悟在倾刻之间。今 夜无眠，今夜“心潮逐浪高，把酒酹滔滔”。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往镇上邮电所，准备打一份“加急电报”，给几千里之外的亲人们，报一声平安。与战友闹腾了一夜，没有疲倦与睡意，步履匆匆，心情愉快，一切感到那么非常美好。一切都是欢快轻松。青山欲滴，河水温柔，古镇多情。小小邮电所里挤满了撤下阵地战友，因为他们的亲人们和我们家人一样，焦虑不已，寝室难安，心与千里之外的儿子一切跳动，也是天下父母心，有一份家国情怀。牺牲的英烈发小，魂归故里，在学校操场上召开追悼大会，他的亲人们泪水哭喊，悲痛欲绝，令人纠心，受伤的战友有的春节期间回家探亲，与亲人团聚。而我和一批战友们二次征战那拉，进行对越自卫反击，再次进入炮火纷飞的战场，浴火青春，向死而生，当时叫“旱季作战”。155个日夜坚守，浴血坚持，而且1986年春节也在阵地上过的，“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我们亲人们更加担心，含泪期盼，翘首遥望，那种痛苦心在长时间里折磨着，是常人难以想象和理解的。为此我第一时间给亲人们发了一封加急电报，“我已安全顺利撤下，勿念！”，共十字，凭君报语传平安。我们从前线撒下来，在南温河镇暂短的休整几天后，部队就转兵到文山州马塘镇住扎整训，总结、评比，继续恢复体力，让战时仇视情绪、紧张情绪、孤独情绪平静下来。马塘镇位于 云南省 文山州中部偏东北，距县城24公里，东接 攀枝花及 砚山县盘龙乡，南与喜古、坝心毗邻，西与老回龙、德厚接壤，北与红甸、秉烈相连。这里居民都是汉族，先民们都是外面迁徙此地，逐步演变成有着独特的，云南特色文化体系，民风淳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 ，但是离不开中庸之道。周围地形地貌是红色土山丘，亚热带气候，盛产三七、各种中草药、玉米、稻谷。我排三个班被派到二户当地居民家中，我们班住的房东是个邮递员，国营职工，令人羡慕的职业，属于拿工资的人。为人好客、热情、大方。是老三届文化者，曾经的红卫兵串联到全国各地，在天安门受伟人毛泽东的检阅，有知识，好健谈，特亲切，视我们为人民子弟兵。经常晚上和我们战友聊天，家里有一台电视机让我们看，十分理解战士们，卫国戍边。他有二个小男孩，上小学，顽皮，活泼，和我们班战友很快就熟悉了，互相打闹逗乐，急红眼的时候，就用云南话骂我们，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每次连队开饭的时候，我们都多打一点，分给二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相互之间十分开心。我们班伤员未归队之前只有四个兵，排长和我班住在一起，我们严格执行我军的纪律，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正值五月，是农忙时节，我军像当年的红军一样，帮老乡挑水、打扫卫生，插秧，锄草、尤其是乡亲们教我认识三七等中草药知识与作用，云南遍地都是宝。军民团结一家亲，相互尊重，和谐相处，拥军爱民。打胜仗，人民是靠山，这是我军光荣传统，是革命的传家宝。左起：项排、房东、吴艳明、作者与马塘老乡告别时留影（1986年6月）我们移兵马塘，边休整，边战评，边等伤员归队，一种别样的心情渐渐涌上心头，那是悲伤，更是阵阵痛楚的时候。上级要求以连为单位向英烈献花举行告别仪式，部队马上挥师北上，离开边关，告别南疆，告别炮火连天的日子，战友之间做一次生与死的告别仪式，英烈们的灵魂凝聚染灰的天空。“从此别却江南路，化作杜鹃啼血归”。伤员未归队前全班留影右起：万周、连民、文龙及作者在马塘合影留念（1986年6月）我连在一个山坡上举行。放上烈士遗像，摆着他们生活用品，战士们满山遍野地采野花放在他们面前献上，以告慰英灵。告别仪式有新任张指导员主持，赵连长悼词，沉重而肃穆，尔后列队含泪哭泣一一告别。全连官兵心里呼唤着他们的名字，青春面容，历历在目。“安息吧！战友！天堂的路，一路走好！”。牺牲的官兵为国捐躯，忠诚于信仰，从遥远的北方风尘仆仆来到南疆边境线，用实际行动、用青春、用鲜血，践行军人诺言，誓死换来山河无恙，家国安宁！而今长眠于南疆，去年今日，我们同一列车，同一个军营，同一个番号，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休戚与共。而今阴阳相隔，做最后的告别，心如刀绞，难以言表，”。“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五月的最后一天，天空阴云密布，云贵高原的天是娃娃脸，变幻莫测，此时带着丝丝凉意，全团整队集合齐步走到马塘中学操场上，举行五九五团全体将士，向烈士告别仪式，以连为单位列队排序，正前方悬挂着全团三百多名牺牲的烈士遗像，上方白纸黑字写着“沉痛的哀悼英雄的烈士们”；下方摆着朵朵鲜花，艳丽却孤独。将士们脱帽站立，会场内静悄悄的，庄严肃穆，雄浑悲壮，队列中有低声哭泣之声，首长们眼睛潮红，低声宣读英雄烈士的名字，然后从一连顺序官兵们走到烈士们遗像前缓缓慢步鞠躬告别。回往居住的路上，大家悲伤从中而来，情难自禁，途中随步行进，默默无语两眼泪，偶尔响起车辆鸣笛声。心情沉重，大家十分清楚，此地一为别，山重水复路茫茫，从此天涯孤旅。战场上千层难，万重苦，淬火重生的红色往事，将成为故事，成为回忆，在出万死而遇一生的人们心中，不能自拔。老山南去，昭昭我心。
1985年3月中央军委一声令下，军事行动，登车向南，我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边疆，捍卫尊严。1986年6月中央军委一声令下，军事行动，登车向北，我们移兵齐鲁大地，完成了惩罚侵略者的任务，打出了国威军威！笑对青山万重天，青春向党，铸造辉煌，人生最闪亮的时光，莫过于实现了从军报国，驰骋疆场的梦想，“功名只从马上取，真乃英雄一丈夫”。这高光时刻，可遇不可求，虽九死其犹未悔。6月上旬，我随部队从文山马塘出发，带着南疆战火的硝烟，带着战斗胜利的喜悦。登上军车向北滚滚行驶，一辆辆相连，犹如一条长龙绕在雾满青山中漫游，远处看去似腾云驾雾一般，战友们归心似箭，喜形于色，此时此刻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情景，谈笑凯歌还。所到之处都有凯旋门，政府官员，人民群众、当地驻军，在校学生手持鲜花挥舞，夹道欢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车子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前行，动人心弦的场景让人眼花缭乱，我和战友们在车上向欢迎人群挥手致意。摩托化行车三天，按照来时之路行进，途径开远、宜良、昆明军供站夜间休息，这三天三夜沉浸在兴奋、愉快、悠哉中度过。我们整装出发，在四季如春的昆明开始准备登车，还是一接接闷罐车，傍晚时分紧张有序地进行，深夜车外一声长鸣，闷罐列车徐徐开启，我们就要告别雲南了，战友们都在大声说：“再见了，云南！再见了老山！”。霎时间，我思绪纷乱，难以言喻，是啊！离开了生与死的西南，眼前万里关山，是我青春之边疆，青春之战场，汽笛声声肝肠断，笛声谁知壮士心，再见了云南！再见了老山！再见了边关！这一切的一切在我和战友们今生今世魂梦中，萦绕着，铭刻着。
图为：转兵北上在宝鸡午餐时留影，战友秉国、韩辉、作者
列车一直在成昆铁路线上飞奔，我和战友们一点倦意都没有，窗外美景尽收眼底，白云悠悠，彩虹灿烂，山青青，水碧碧，喜看稻菽千重浪。每一次列车停下来，都见到欢迎的队伍，欢乐的人群夹道欢送，尤其是到了成都站，我们边吃饭边看演出，官员们致欢迎词，每一个地方都有当地特色菜，体现了军民鱼水一家亲。我们的列车从成都出发向北经德阳、绵阳、在广元就餐后，继续向北，这次转兵北上没有经四川广元后转向东过汉中，而是向北走宝成铁路线（宝鸡—成都）。列车途经古秦之地阳平关至陕西略阳，列车行进很慢，要翻越天下名山大川一秦岭，著名的太白山就在这里，这是我国南北分界线，气候分水岭，温度差异大。从甘肃徽县向东北至宝鸡，我们在宝鸡市停车，部队下车整队午饭，受到当地群众盛大的欢迎，眼前拉着红色标语“热烈欢迎老山前线将士胜利凯旋归来！”，他们载歌载舞，隆重带有特色的民土风情，锣鼓震天响，又特别大，难从忘却，记忆犹新，每个餐桌上都有一只鸡，寓意“宝鸡”。演出精彩纷呈，阵容强大。这天傍晚在十三朝古都西安夜餐后，进入夜间行车，继续向东行驶至西岳华山站、三门峡、洛阳（早餐），第二天在郑州下车吃中午饭，郑州市人民热情好客，欢迎仪式极为壮观，在一个大礼堂里市领导和团首长分别致欢迎词，答谢词，场面激动人心，令人陶醉。回家的感觉真好，回第二故乡的心情又是这样迫切，有一种“既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之心情。经过开封、商丘、徐州。终于踏上阔别已久的齐鲁大地，我的第二故乡，时间已是翌日早晨，沿途车站多么熟悉的地方，兖州、莱芜、青州。到达目的地青州站是中午，上级要求每一名战士，衣帽整齐，整装待发，服从命令听指挥，因为当地政府部门和青州百姓要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举行各种活动，欢呼雀跃，夹道欢迎我们，我和战友们在摩托车引领下行进，车站拉着巨幅红色标语“热烈欢迎雄师南疆凯旋归来！”。“热烈祝贺英雄部队再立新功！”。“欢迎双大功团回家！”。“战士在我心中，袓国在我心中！”。“向南疆卫士致敬！”。我们穿过五彩缤纷的凯旋门后，只见道路两旁鲜花满天挥舞，彩旗飘飘，欢呼声此起彼伏，欢乐的人群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营房里，足有几公里庞大的阵势，叫人目不暇接。真是“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尧王山！我回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营房，但仿佛缺少着什么？鏖战大西南，五九五团荣立集体一等功，成了双大功团，增添新的荣耀。在解放战争中荣立过一等功。这是英雄的部队，英雄的旗帜，听党的话，听党指挥，在营房里休整短短一个月后，一声令下，全团又开拨到济南市中心修沟渠，清理河道。这就是双大功团，这就是五九五团。它是一支牢记宗旨，不辱使命钢铁部队，是一支战斗队、工作队、生产队……
战友胡勇凯旋途中欢迎仪式时留影（1986年6月）
图为：战友张正华凯旋途中在五九五团荣立大功旗帜下留影（198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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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风云南疆，1982年10月入伍，济南军区199师595团战士，1985年3月一1986年6月，奉命奔赴南疆对越作战，参加了雨季作战和旱季作战，在雨季作战中荣立二等功，在旱季作战中带领全班荣立集体二等功，安徽安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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