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民,陕西渭南人。现生活在乌鲁木齐。用文字写我心。作品散见于乌鲁木齐晨报、都市报,以及各网路平台。《渭南文坛》特约作者。
从农村到了城里,转眼快四十年了 ,整天汲汲营营奔忙着,忽落了年轮,忘记了时间。朝九晚五地忙个不停,一点点的年味也感觉不到,不由想起年少时老家农村过年时热热闹闹的情景来。老家人对过年极其重视。进入腊月,年味愈来愈重,日天变的越来越长。民间有谚语:过“五豆”长斧头,过腊八长杈把,过了年长一椽。按照习俗腊月初五要吃五豆饭,前一晚,母亲就把家里存放的红豆、黑豆、绿豆、黄豆等,各取一些放在一只大碗用水泡着,初五一大早,母亲把泡得发胀的红豆黑豆黄豆等清洗干净下锅加水,大火烧开后加入一些红枣和少许碱面,再用文火煮熬。豆子在锅里翻滚,水的颜色渐渐变成红色,很是诱人。锅里的豆子熬到八成熟时(母亲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破为标准),再加入适量包谷糁,继续文火熬差不多半小时。这时,一锅红红的冒着香喷喷热气的“五豆”饭就做好了。五豆饭很好吃,我几乎不用就菜也能吃上两大碗。
“五豆”过完,接着就是“腊八”,老家人腊八吃“腊八面”记忆中的腊八面和臊子面差不多,只是腊八面的臊子更加丰富,除了必须的红白萝卜,还添加了一点黄花、木耳。那年月能吃上一顿臊子面就算是奢侈,何况加了这些珍贵食料。腊八面非常好吃,我那时很“桑眼”,对好吃的饭一定要吃顶到嗓子眼,吃到无法弯腰不敢打嗝才过瘾。母亲说我的吃相是“明天不在这店里歇了”似的。
吃完腊八面,差不多半个月时间很少吃好饭。腊月二十三,敬“灶火爷”,那些年正是“全国上下革命形式一片大好”时期,这种迷信已被革命热情扔到垃圾堆。这天,母亲和姐姐们把家里能搬动的物件都堆放在院子,彻彻底底地打扫卫生。先从村子土壕取回几大块发白的生土,敲碎放在大铁盆泡上水,待把屋里上下墙面屋顶等犄角旮旯,沉积了一年的积灰用扫把一遍遍清扫完,母亲姐姐衣服上脸上已经布满灰尘,特别是鼻翼两侧及鼻孔下面黑乎乎的,擤出的鼻涕咳出的痰都是黑黑的。母亲姐姐不敢停歇,只胡乱地洗了洗,啃几口硬馍喝一碗水,又接着忙绿起来,用木棒使劲搅拌大铁盆的泥水,然后用水瓢舀到小盆,站在凳子上一手端着泥水盆,一手用捆扎好的一大把高粱杆,蘸着泥水自上而下粉刷墙面,对于灶火头被炊烟熏黑的地方,得一遍遍地反复粉刷。这种生土浸泡后的泥水刷上去后,待彻底干透,墙面乳白洁净,用手一抹丝毫不脱落不沾手,那成色绝不亚于今天的涂料。一整天忙碌完,时已黄昏,整个房间焕然一新,感觉亮堂了许多,这才开始准备全家人的饭食。
春节前几天,父亲一定要我和他去一趟县城的。架子车装满从红苕窖拿出的存放了很久的红苕,从柴房遮棚上取下已经熟透了的柿子,带上家里积攒了多日的数十个鸡蛋……我的主要任务负责看车子。那时我已上小学,父亲在给顾客算账时,往往自觉聪明地乱喊一通。甭乱喊,看好你的东西,常常因此受到父亲训斥。父亲干了十多年的生产队出纳,这点帐对父亲简直就是小儿科。晚上回家,架子车装上几颗大白菜,几节莲菜,几斤粉条,当然也会割一斤猪肉。割肉时父亲特地用手指丈量,看看那家的猪肉膘厚选那家。每次去县城父亲对我的奖励是一个“肉夹馍”,而他自己从来都是二分钱一碗水,就着家里带去的黑馍。
腊月二十九这天,母亲姐姐开始蒸馍。从早晨到晚上一锅接一锅地蒸,直到把两个大瓮装满,这些馍是年节家里来客时食用的,还要蒸两锅走亲戚的馍,老家人把这种垫着油葱花的馍叫“璇璇馍”,还要蒸几对老虎、鱼、小鸡之类的花馍,老家人叫“嘴巴馍”。这种馍一般都是舅舅送给外甥、干大送给干儿子的。我家蒸的是送给早已出嫁、已有两个孩子的大姐家。当然了,过年蒸馍的面比平时白得多,送亲戚家的要更白。
小孩子都喜欢过年,我也一样,因为过年有好吃的。
大年三十包饺子,老家人把包饺子叫“捏煮馍”。从窖里取出早已储备的红白萝卜,清洗干净用镲镲擦碎,再加上油盐花椒面搅拌均匀,整整两大盆馅,母亲姐姐忙个大半天没得闲空,等到把所有馅包完饺子蒸熟,母亲已经累得没有了力气。叹一声:过吔年,把人能挣死!
大年初一,全村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活,去别人家串门聊天。孩子们穿上新衣服,手里拿着炮仗,一手拿着草辫火捻,一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炮仗点燃,快速使劲扬手,扔向空中,随着“啪” 的一声,一股青烟飞过,花花绿绿的纸屑纷纷落下。这一天,整个村道处处流动着这样的孩子,和一堆堆闲聊的大人。我早几天就把父亲给我买的一挂200响炮仗,小心翼翼拆成一个个零碎,每次往口袋装一些,从家里要一节草编火捻点燃,想听炮仗响声,从口袋摸出一只炮仗,对着火捻点着,随着炮仗火捻发出一两秒“呲呲”的声音,立刻抛向空中,“啪”的一声很是过瘾。当然了也有没有及时扔出,在手上炸响的,好在炮仗细小,把手炸疼熏成黄色,并没有造成伤害。听说邻村就有人被粗壮的炮仗把手炸伤甚至成了残废的。我的新衣服其实就是入冬时的棉衣棉裤。母亲知道我很“匪”(渭南方言:淘气之意),上身前就给棉衣棉裤外面严严实实地缝了一层黑色粗布,直到大年三十晚上才把外面罩着的粗布拆去,大年初一穿在身上,乌黑的棉裤棉袄看起来像新的一样。那时家家孩子穿戴都差不多,我从来没有觉得不好。
初二开始,按照长幼亲疏开始一家家走亲戚。因为能挣压岁钱,所以我是热衷走亲戚的,记得那时最多的压岁钱是舅舅给的五毛钱,其他亲戚都是一毛钱,有的亲戚一分钱也不给,那也不影响年节时快乐的心情。年节里最热闹的要数正月十五元宵节。在老家生活了二十年,只知道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却从来没有吃过元宵,(后来吃了也没有觉得多好吃)但好吃的还是有的,这天母亲会做顿好饭全家人一起享用,算是年节的结束。到了晚上那才叫热闹。
太阳刚落山,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倾巢出动,只要会走路的孩子,每个人一手提着一只灯笼;一手抱着“嘴巴馍”在村道游走,灯笼的式样五花八门五颜六色。走路还不稳的婴儿,也不忘拿着一只小小灯笼或被大人领着,或被抱在怀里。大人们三五一堆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孩子们相互炫耀着谁的灯笼漂亮谁的嘴巴馍大。游走的灯笼五光十色,把个村道映照得灯火通明,犹如今天大城市的夜景。这样喜庆的夜晚偶尔也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提着灯笼抱着嘴巴馍在村道游走的孩子,时常遇到某个嘴馋的大孩子或成年人,趁不注意就会扳去嘴巴馍的一条腿或一个耳朵,一口塞进嘴里。孩子们先是一愣,接着只能谩骂一声;遇到脆弱点的孩子,一边骂着一边鼻涕眼泪跟着流下来,把怀里的嘴巴馍弄脏了也不管。围观的大人看到这一幕也会跟着骂一声:真不要脸,看把怂急的,想吃等娃点完灯再吃么。被骂者要么逃之夭夭,要么咧嘴一笑也不还嘴。
我的嘴巴馍和灯笼是舅舅送的,嘴巴馍是老虎形状,模样雄伟色白漂亮,抱在怀里足有我的上半个身子长,眼睛是两只大红枣做的,嘴巴上下唇则用了两条长长的面食,肆意地咧着,一股要吃人的态势。四只雄爪,每只上用了四颗黑豆镶嵌着,表示指甲盖。灯笼是竹条做骨,用细铁丝绑扎,周围用漂亮彩纸围裹着,中间用三根粗铁丝吊着一块小元木上下穿过。蜡烛就沾帖在底部原木上,点燃的蜡烛透过彩纸,精彩纷呈煞是好看。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嘴巴馍,随着人流招摇着,忘了寒冷忘了时间。直到村道上的人流渐渐稀少,直到村道上游走的灯笼渐渐寥落,直到母亲姐姐一遍遍喊我,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成年后,时光如梭的感觉渐渐强烈,把过年甚至看做是一种煎熬。如今,住在装饰一新的单元楼,隔窗望去,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梭煞是热闹。大鱼有了,大肉有了,各种海鲜野味应有尽有,各种面料的四季衣服挂满衣柜,可是,年呢?我怎么就感觉不出一点点的年味呢?!
宁静致远,新疆兵团军垦后代,教师,酷爱诵读和音乐,喜欢用声音去撒播和传递一切美好的事物!《渭南文坛》特约主播。
闵盼龙,中共党员,从事媒体行业10年。2012年至2015年就职《渭南日报》,2016年至今就职《渭南青年网》,担任内容总监、首席摄影。曾被共青团渭南市委、渭南市文明办、渭南市青年联合会评为渭南好青年。临渭区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理事,黄河文化传承志愿者,渭南市摄影家协会会员,渭南市雷锋车队志愿者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