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永远的豆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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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国印

编辑：杨晓健

豆片是美食。时值今日食品丰富，人们味蕾刁钻且迟钝，已经很难品出任何香味的时候，家乡人不论老少仍视其为佳肴。

豆片即可代食拿起就吃，亦可做菜，凉拌热炒或配猪“下水”炖都可以，更妙的是一种叫豆片卷的菜肴，豆片内卷猪羊肉，外素内荤，适合众人口味，传承绵长。

豆片滥觞于何时无从考证，按两千多年前，淮安王刘安发明“白如纯玉，细若凝脂”豆腐的说法，豆片的历史应该是久远的……

人吃豆片解馋解饿，猪吃豆渣长个增肥，可谓人享精华，猪吃糟粕。

　　豆片房设在生产队址内。房有三间。里屋是土炕，炕下有办公桌，供会计及保管记事算帐及少数人开会用。外屋大，占两间，搭有两个锅台，一个煮猪食用，一个做豆片用，锅台尽头，贴墙处是压豆片的木架子，中间是个突起的石磨。

做豆片分几道程序。选料是第一步，将黄豆或绿豆中的土块石子及草根等挑拣后进行淘洗，去掉土气与脏污；浸泡半天到一天使其澎涨松软；上石磨加水磨成粉齑——从磨眼儿填料，用马勺(给马添料的勺，比一般勺子大)勤填少填，适时加水，汁沿磨缝儿流入磨盘再进到下边木桶或铁桶内；接下来是用白纱布过滤，叫“过包”。滤出豆渣——纱布四角吊起，空悬成一布袋，上口大，填料后摇动，浆水渗下，过程中不时加水，直到无豆汁为止；熬汁，用大锅慢熬后加卤水点成脑状；泼汁挤压，将脑用“竹把子”搅转成粥状，一层层泼于豆片布(细纱布)中；上架挤压；一个时辰后，慢慢剥纱，层层揭豆片，二两五一沓，摞摆好；最后工序是煮，将叠好的豆片放入大锅内压实，水中加了盐大料花椒等佐料，锅瞠加火，锅慢慢开了，冒着大泡小泡，嘟嘟响着，于是，香气恣意起来，整个队址院落诱人吸气咂舌。

出锅时，一摞摞一沓沓捞出，控净水，放于豆片箱内待售。每次二十至三十斤重。余下的豆渣和浆水供猪只享用，母猪下奶，仔猪增个，育肥猪长肉，是绝好的猪食料。队里盘有几排猪圈，养着几十头猪，一是造粪肥田，另是一年中三个节——大年，端午，中秋节屠宰些供社员食用。

　　“豆片喽——”，一声喊，高吭悠长。卖豆片即在本村，也下外庄卖，边骑车子边吆喝，后边载个木箱子。用钱买，五毛钱一斤，一斤四沓，一上枰基本不差。还可以换，用黄豆绿豆一斤兑一斤，用玉米二斤半换一斤，也有用麦子玉米换的……以生换熟，食用方便，但算来并不划算，故也是农家人不轻意为之的。“生换熟，不到头，懒了女人全家愁”，说的就是不会过日子的女人，生换熟致使家粮短缺闹春荒的事。

　　卖豆片人的行为举止，即是精明与憨实的表露，更是个人秉性的具体展现。人太豪爽，大咧咧，亲朋熟人全是枰杆低着进高着出，一天下来，一拢帐准亏个窟隆，难以为系。人太仔细抠嗦，令人憋气不爽，也会误了买卖，难开张难卖完。家族里的姑姑嫁到邻村，见了娘家来卖豆片的便让到家里喝水抽烟，临走还将烟口袋给装满，摁结实。村里两个卖豆片的，一个爽朗大方的张大，一个精明圆滑的的袁三。张大便掀开豆片箱盖头，从箱内拿出两沓豆片留下，姑姑执意不要，说队里买卖亏不得，张大则说赔赚在这点吗？给外甥外女尝尝！姑姑好为难地留下。袁三也掀开盖头，慢慢拿出两沓豆片，嘴快说着给孩子们尝尝，脸上表情也更是有些急切，只是手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地伸缩着，姑姑看出了真谛，便挥挥手说着不用不用地转身走了。姑姑说，见了娘家人热情客气是应该的，可接了张大的豆片心里也不踏实，本不是初衷所愿，但见了袁三的作戏般的表现，也就更找不到感觉了。于是，他们再来时姑姑便掩门闪身佯做不知了——互不相扰，既安实了人心，也免得了尴尬。

　　豆片香，诱惑着人们，更诱惑孩童儿少。诱惑绑架着他们的想象力，透支着智商，挑战着风险的屏障，一次次得逞或失败地接受考验。吃豆片，除来客人粘点光外，有时家人活累需“打尖”时买点或换点每人吃一沓两沓，比如掰玉米或刨白薯或挖白薯窖或种自留地等等，像征性极强。当然，这些是远远不能满足孩子们欲望的。于是便会趁家人不备，偷一些黄豆绿豆，装在衣兜里到豆片房去换，先要观察家长或那些嘴快爱传话的人在不在，确认安全才能交易。

卖豆片人与孩子心照不宣，睁一眼闭一眼是不会跑风漏气告诉家人的。豆子有限，拿多了怕漏馅，便又打玉米的主意，秋后从玉米栏子抠出两玉来棒，到豆片房以后直接往称盘里搓，重一斤或七两八两，换八两半斤便会美餐一顿。

伙伴中有个叫树头的，大我四岁，个大胆大心眼多，家里黄豆偷的多了口袋渐瘪，他灵机一动，干脆在口袋下边剪个窟隆拿走流出来的豆子以后，又用一把破棉絮等杂物堆于下边，伪造了耗子作案现场——当然他也是挨家长揍最多的一个。

其实，偷粮之事一般是逃不脱大人眼睛的，因为那是穷粮时代，况且树头屡次盗粮，不漏马脚却也怪了。故孩子们因吃豆片挨巴掌也就自然了。

　　豆片香，吃豆片便有了不少趣事。冬闲季节，也是肚子闲的季节，那时毛主席就说，闲时少吃。冬闲人闲肚子闲，人们打赌便往豆片上扯，说赌五斤豆片，但谁赢了必须一气吃下，否责自负。结果赢者吃起来，前二斤口内生香，后二斤渐渐为难，但一想吃不下就变成自己吃自己了，就又咬牙坚持，只是越吃越慢，不得不用水送下，豆片遇水生发，到吃完最后一斤，已经腹大如鼓，瞪着眼睛，呼吸困难了，见要出人命，众人吓坏了，忙忙将食者送至医院……当然，这个人肯定是个既贪豆片香，又舍命不舍财的主。还有一点，吃豆片须小口细嚼慢咽，否则会噎得缓气困难——正可谓好东西得一口口地吃。

　　不久前见一家乡养猪场场长，他养着千头猪，每天加工一千多斤豆子的豆片，豆渣浆水喂猪，豆片送饭店、超市，生易红火。猪粪咋用？我问。挖了沼气池，气自用也供乡亲用，沼渣沼液用于果树，果实多又好，纯绿色，无公害，他答。

　“豆片喽——”。小时候卖豆片的吆喝声悠扬在耳，似乎又闻到了家乡的豆片香……

——本文节选自散文集《国印乡痕》

 作 者 简 介 

张国印，河北省遵化市人。幼始喜欢读书，继而迷恋文学。读书、写作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各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五十多万字。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遵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集《时光·岁月·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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