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笕桥】走过机场路的悠悠岁月......
通 衢
我是1991年8月下旬毕业分配到笕桥中学的。那天，时任笕桥中学校长的黄群牧老师亲自赶到江干区教委，接我和另一位同时分配来的许老师到单位。在那个暑气尚未消退的黄昏，一辆面包车载着我们缓缓地驶向笕桥。一条很宽的马路，两旁高大浓密的香樟，夕阳的光辉已被大樟树的树冠分割成数不清的碎金。路上跑着小货车，三轮车，自行车。
这是杭州城东郊最有名的机场路，黄校长告诉我们。
那时的机场路没有明显的车道分界线，沿途还有很多叉路与村庄相连；浓荫匝地的路面上，除了农用小货车和拖拉机匆匆穿梭，车流量不大，仅有一条305路公交车连接着笕桥与杭州市区。自行车和行人可以在路中央招摇而过；时不时地有三轮车从村道上斜插入机场路，偶尔还有一两只草狗追着三轮车跑。
自此，这条机场路就楔进了我的生活。
我和许老师住在校园内的集体宿舍。开学后不久的某个星期天的早上，热心快肠的门卫老张师傅到宿舍来喊我们，说是有老乡找来了。我们俩吃惊不小：在笕桥，我们并没有熟识的老乡啊！正疑惑间，七八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小伙子已经出现在我们眼前了，他们都穿着上绿下蓝的军装，热情主动地跟我们打招呼。一开口都是乡音！原来是在驻机场部队里服役的浠水老乡，都是1989年的兵！因为几乎都同龄，大家称兄道弟，一见面就成了熟人。
从笕桥中学到笕桥机场这一段路就成了我们这群身在异乡的年轻人之间的联络热线。
我的学校和镇政府一墙之隔，就在机场路北段那座著名的迎宾桥西边，出入非常便利。生活必需的日用品，出校门沿机场路北走，过迎宾桥百余步就到了镇上，供销社、粮油商店、商场菜场和小商品市场一应俱全，柴米油盐都可以买得到。因为很多学生家长就在镇上工作，所以下班后去买菜的路上有事把家访工作也一起完成了。
更多的家访工作要放在周日。以南北走向的机场路为经，以两旁的村道为纬，向东可以去同心、黄家、黎明、草庄、白石、花园、范家村，向西可以去茶花、横塘、俞家、笕桥、水墩、弄口村。我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做了班主任，星期日家访几乎没有迷过路，因为机场路这条干道搁在我的脑海里，脉络清晰。
不记得在机场路上骑车穿梭过多少回，也不记得坐公交车在这条路上往返了多少趟。但是第一回步行走完机场路的经历却永远记得。
那1996年的一个夏夜，我和女朋友（现在的爱人）从青年路新华书店出来，错过了305路公交车的末班车，而口袋里的零钱尚不够坐出租车，就决定步行回笕桥。从解放路走到环城东路艮山电厂那一段有说有笑，走得还算快；从艮山门转入机场路后，脚力就开始跟不上心气儿了，说笑的心思也不大有了。
机场路本来比市区的街道宽阔，夜间路上车辆行人稀少，更显得空旷了。偶尔有骑着自行车上下夜班的人们摇着铃铛从身旁倏地远去，我们真悔没有骑车出门。可是后悔也没有用啊，必须得用双脚丈量大地，一步步地走！那个夏夜没有多少风，刚走过机神村我们就已汗流浃背了。走过三里亭，路上多了送蔬菜的三轮车，赤着上半身的蹬车人大呼小叫，把夜幕下的机场路喊得热闹起来了；他们的坐凳下放着装凉开水的大塑料瓶，口渴了，就在路边停下来，借着路灯光仰起脖子往喉咙里灌水。看他们喝得痛快，我俩也觉得嗓子冒烟了！想到口袋里还有打不着的士的零钱，不如吃了喝了它！于是在皇冠印铁厂门边不远的小卖部里买了两瓶汽水，凉凉的喝下去，顿觉一路春风，步伐轻快了起来。
从枸桔弄开始，机场路两旁的村里出来乘凉的人渐多，路边小店里生意似乎特别好。过了西子电梯厂，是草庄村的一个小吃店，有不少人在那吃夜宵，我们也过去凑热闹，要了一碟盐水毛豆，一盘炒螺蛳，两瓶啤酒，坐下来慢慢地嗍着吃，吹着瓶子喝。
吃饱喝足，从草庄村一路说笑着就回到了迎宾桥边的单位，已是十二点的边上了。这是我们生平第一次徒步走完机场路，不足十里路却走了仨钟头，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在杭州生活久了，逐渐知道，日日走过的这条机场路，并不是一条普通的路。据说在隋唐时代，钱塘（杭州）艮山门外有条老街叫河土罕上，长约两里。街的尽头连接着一条为了抵御钱江潮水而筑的塘堤，一直通到笕桥茶花村。这条塘堤后来屡次加固加宽，成了官路，能跑马，所以叫走马塘。走马塘三弯九曲，有九里长；沿线除了三处老街铺有石条外，其余都是泥土路。南宋时为了固土护堤，沿途栽植松树，故又称城东九里松。
这条走马塘（城东九里松）官道，一直到1931年修建笕桥机场，又开始了一次次的改名：杭海路、杭平路、中央航校路；杭笕路、红卫兵路、机场路。笕桥机场的民用机场没有搬去萧山之前，机场路作为省会城市的迎宾大道有过三次华丽的转身：1955年铺设沥青路面；1972年，尼克松访华前的一次拓宽，道路两旁种植了香樟树，造就了华盖绿荫；1998年，克林顿访华前再一次扩建，增设了公交专用道。
我没机会见识机场路铺沥青、种香樟的盛大场景，只见过1998年的那一次改扩建。贵为一条连接机场与城区的迎宾大道，机场路的路面宽度显得有些逼仄，而且机动车和非机动车杂行、客货车不分道状况更与它的身份不相称。1998年，美国总统克林顿即将访华，还要经行杭州，藉着这个机会，机场路又迎来了一次大修。我们学校的老校门和东围墙被圈进了路面扩建范围，全部拆除并后移了十多米！校门和围墙拆除后，又往下深挖了三四米。那一段日子，师生出入校门要跨一道壕沟才能到机场路上，壕沟上架着竹排，极像冷兵器时代城门外的吊桥；而机场路变成了十里长的大工地，除了工程车，别的机动车都绕道穿村而走，自行车推的时候比骑的时候多，行人只能踮着脚跳着走。——那一年机场路得了个别名“鸡肠路”，比羊肠小道还难走的路！
克林顿当年并未到过杭州，机场路却因为他变得漂亮了：两行香樟树内辟出对向四车道，中间用绿化带隔离；樟树外开辟专门的公交车道；老式的连体三门公交车换成了前上后下的空调车，跑在机场路上开往笕桥的公交线路也增加至三条。而行人非机动车则逐渐分流到公交车道以外了。
两年后，漂亮的机场路忽然卸下了“国宾道”的桂冠，走下了“官道”的神坛，开始了它的亲民路线。
2000年萧山机场启用，民航从笕桥机场迁出了；接着，机场路沿线的几家大企业也悄悄拆除了厂房，搬离了笕桥，毗邻的村落也跟着拆迁了；紧跟着，成片的居民新区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机场路沿线是连片的城东宜居之所。
从走马塘到国宾道，这条大路繁盛了千余年。今天它回归了绿色香樟大道的本来面目，在它的两侧，往北有森林公园，往南有滔滔钱江。亚洲最大的高铁枢纽杭州东站就在近旁，两条高架桥凌空飞过；新风路、东宁路、同协路、丁兰路等干线跟机场路交织成网；从东站枢纽发出的两条地铁也将会悄悄穿行在机场路地底下......
从笕桥机场路出发，往东西南北任何方向去，皆为通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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