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川茶油
遂川茶油
刘述涛
从古到今,千百年来,茶油一直都是遂川人日常生活中最必不可少的配备品。哪怕是茶油价格疯长,经济能力有限,也要买上二三十斤的放着起大用。一户人家里备有茶油,等于就配备好了消肿化毒,清热解於的良药。家里小孩子爬上爬下,跳起翻倒,哪撞了一大包,那跌破一块皮,弄点茶油搽上一搽,好了之后,疤都不会留一点。小孩子吃太饱,胃滞肚胀,弄点茶油,好好揩揩,第二天小孩子又活蹦乱跳的东奔西跑。要清火,煮点肉汤放两调羹茶油,呵欠都会冇打一个的好起来。小孩子烦不胜烦,大人骂,你不打不骂,还想要油搽脑?
油搽脑,要搽的也是茶油。
早年间,爱美的男人女人,没有化妆品,茶油就是化妆品保养品,往脸上一搽,容光焕发。往头上一抹,油光水滑。一个个走出去,都婊子崽样,你不知道他吃几碗饭的人。
家里的大人要去礼佛敬神,更是来不得虚情假意,自己冇恰,也要省给神恰,自己冇用,也要省给神用。奉上的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斤两斤上好的茶油,供在佛前,点起长明灯,看着灯照心明,看着一股子淡淡的茶油悠香在心头慢慢荡出一层又一层的希望。
好茶油源于山上的木梓树,木梓树结出的一粒粒的果实,采摘下来榨出茶油。早年间有人统计过,民国31年,也就是1942年,遂川县有油槽329所,年产茶油可达到80万斤,属江西第一。据说,中国茶油属江西,江西茶油数遂川,遂川茶油以其颜色黄亮,味道香醇而闻名于世。抗战之后,茶油收获的季节,广东、香港的客商纷纷来遂川贩油,草林每墟的交易量就可以达到三四百担。县城有四大油行,另有三十多家杂货店兼做茶油生意。茶油成为遂川县老百姓主要的生活收入。保护木梓的正常采摘,遂川县各地都有有关于摘木梓该要遵守的乡规民约。
三十多年前,我在禾源乡工作,禾源盛产茶油。每到了寒露,便吹响了采摘木梓的集积号,冲锋号,家里不管大人小孩,全部上山,腰挎扁篮,肩挑箩担。在这几天,有摘木梓的,捡木梓的,学校也放假,学生也上山。那个年月,学生还有任务,不只是给自己家里摘木梓,还得给学校老师交木梓,按年级大小来论斤数。一颗木梓树上,站着几个人,一个个笑开了颜,摘开了心。还有时候摘着摘着,还能遇上爬在木梓树上的“八月拿”,这种黄黄的,有点像芒果的山中特有的果实,遂川人说,吃拿不吃籽,等于一泡屎。
要说,在春天的时候,有些木梓树上,还会长出茶耳、茶苞,那也是孩子们的最爱。二月二,茶苞有个数,三月三,茶苞用箩担。这是小时候的童谣,也是小时候对木梓树最感性的认知。知道木梓树除了长木梓,还长茶耳茶苞。
在井冈山土地革命时期,毛泽东领导的工农红军打土豪分田地,动不动就从土豪的家里搜出大缸小罐的茶油,茶油里浸泡着腊肉、板鸭。遂川客家人自古就有习惯将腊味放到茶油里浸泡,不怕坏,还更香。红军打土豪打出来的茶油,都煎了米果,分给穷人食之,让遂川那年的天空之中,飘满着茶油的醇香。现在还有当年留下来的老人说,吃过红军发给他的米果。那个香哟,香了一辈子!
油槽下煎薯包米果,也一直是遂川人特有的习惯。每当木梓采摘下来,晒好晾干,细细挑选之后,一箩担一箩担的木梓挑进油槽,油槽里光着膀子的汉子,忙个不停。他们急着把一颗颗饱满的木梓放进水冲的辗槽中碾成粉末,按照烘籽、碾粉、熏蒸、包饼、打榨来榨出好油来。
古人的《油榨》一书中曾有详细记录榨油方法:“用坚大四木,各围可五尺,长可丈余,叠作卧枋于地,其上作槽,其下用厚板嵌作底槃,槃上圆凿小沟,下通槽口,以备注油于器。凡欲造油,先用大镬炒芝麻,既熟,即用碓舂,或辗碾令烂,上甑蒸过,理草为衣,貯之圈内,累积在槽;横用枋桯相桚,复竖插长楔,高处举碓或椎击,擗之极紧,则油从槽出。此横榨,谓之卧槽。立木为之者,谓之立槽,旁用击楔,或上用压梁,得油甚速。”
油出来了,香气也出来了,自然,这一天油槽下除了好酒好菜,还得有吃了满嘴含香,满嘴是油的薯包米果。
眼下,遂川的山上,仍满山满岭都种满了迎风摇摆的木梓树。只是古法榨油的油槽早已经不见了踪迹。人们摘下木梓要榨茶油,电一开,机器一响,茶油就从机器中缓缓流出。但不管工艺如何改变,遂川人醇朴的本质没有变,茶油那透亮的颜色没有变,让人为之魂牵梦绕的味道没有改变。唯有遂川的好山好水,才能酝酿出真正属于遂川味道的好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