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重庆的两江四岸气势大
撩得打卡客们眼睛花
这魔幻璀灿的最初格局
是谁奠定的呢?
让我们走进城市历史的深处
1912年4月,缅北旱季。
浩荡热风吹过绵延三百公里的野人山,数十名中国士兵在一名年轻上尉率领下,无一伤亡地翻越了这座死亡之山。上尉叫潘文华,时任驻藏四川新军连长,因响应武昌辛亥首义,但无人响应。在近代军事史上,潘文华是最早翻越野人山的军人之一,比1942年中国远征军兵败野人山早30年。当潘麻起胆子在缅北密林里跋涉时,断难想到17年后,自己会成为重庆的首任市长,并在重庆城建史上整出那么大动静。
▲缅北野人山,行走于密林中的灵魂。1942的那么次穿越,那才叫整死个人!
潘文华,字仲三,川西仁寿人,行武出身,官至陆军二级上将。1902年,潘到四川新军第33混成协(旅一级)做随从,仅14岁,两年后升任上等兵。从军后喜欢上军体,在器械、枪术、剑术、格斗、上房越脊等方面名列全旅前茅,能徒手在两丈高的城墙翻上跃下,由此博得“潘鹞子”绰号。
▲“潘鹞子”的功夫,今天只能由陈师行道长来演绎了
时任四川总督锡良在凤凰山军营召开全省军体会,小潘在开幕式上表演了一套器械体操,锡良大喜,当堂委任他为牟目队体操助教(陆军低级武职)。不久,四川开办陆军速成学堂,小潘免试入学,与刘湘、杨森、唐式遵、王缵绪等后来的川军大佬同窗。可以说,小潘凭借军体技能,练就强健体魄,并在此后血雨腥风的拼杀中不断提升军政素质,逐步登上政治舞台。很多读者以为,行武者无外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但老潘不是。
▲重庆首任市长能文能武。第3图为老潘(图左站立者)在抗战前线
老潘读过旧学,也接受新学,有脑,有识,有胆,便有了胸中的大格局:
原属巴县管辖的重庆老城落他手上,注定要整出剧烈响动。
今天,无论在茶座酒局,常听身边的人对某些当权者的日诀:
▲著名的水司楼,耗了多少银两,不知道;拿来干啥子,也不知道
究其乱整原因:无外是一方主政者格局太小,只为鸡地屁或为搏上位,然后甩一堆烂摊子升迁走人。老潘不同。老潘做事不追求GDP,只求能真正改变重庆旧貌。在中国古代,虽出现过大量城市(县城、州城、府城),但这些城市从来不是单独的行政区。1920年,广东省长陈炯明委托孙科起草条例,探索现代城市行政系统。孙科撰写了《广州市暂行条例》,其中第三条规定:“广州市为地方行政区域,直接隶属省政府,不入县域行政范围。”北洋政府注意到这一变化,于同年7月颁布《市自治制》,把全国城市分为特别市和普通市两种。但全国正式设市者不多,更多的是设立督办商埠公署等,如1921年刘湘入驻重庆后,设立了重庆商埠督办公署,先后委任川军第2军军长杨森、第32师师长唐式遵和第33师师长潘文华任督办。老潘识时务,于1927年11月上书申请,认为商埠督办公署系北洋政府核定,不妥,应设重庆市。1929年2月15日,经第21军军部批准,重庆正式建市;至此,“重庆市”这一行政概念从巴县管辖的地块上脱颖而出。1930年2月,重庆市经测量划界,由巴县划入68.7平方公里,江北县划入63.13平方公里,全市总面积131.83平方公里。1934年10月,经南京国民政府批准,重庆成为四川省辖乙种市。这缘于建市伊始,全市人口约28万,绝大部分囿于主城通远门内,因地域狭窄,屁臭尿臭熏死个人。这让老潘很是焦虑:“以重庆市区近30万人口,其拥挤情事,自难避免;若非另图新区,只能困死。”
▲早年重庆城,人们都挤在通远门内,霍都霍不转
要拓展新城区,必须冲出通远门。
其时,通远门外坟茔累累,人称棺山,是数百年来市民祖宗安息之地。
▲1909年,美国地理学者张伯伦路经重庆,拍下了通远门城楼和城门外的棺山
要把几十万座坟墓撬走建新城,是哪个龟儿子出的馊主意?这事不但市议员通不过,城里老少爷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大多嗨过袍哥,口气很硬:“谁敢动坟,老子拼命!”那老郭也是个狠角儿,一上任,自恃快枪在手,放出狠话:
▲看面相,这老郭也是个狠人。他后来在抗战中打得鬼子惊叫唤
当局遂派出迁坟队若干,大刀阔斧,仅一年有余,就将通远门外43万座坟茔全部弄走;开辟出从七星岗到菜园坝、从上清寺到曾家岩的大片地块,时称新市区。迁坟后,因不断有鬼怪作祟的谣言,老潘在七星岗修筑起26米高的金刚塔,并请来西藏活佛开光,以告慰亡灵。
▲重庆的青勾子崽儿划拳时,有“七星岗闹鬼”的拳令。老潘建金刚塔,把“鬼”镇住了
面对新开辟的大片地块,老潘清楚还得修路,否则无人迁入。说来可怜,按《中英烟台条约续增专款》,1929年重庆已开埠38年,竟无一条公路,城内仅有供抬滑竿的步道。分中区干线、南区干线(沿长江)和北区干线(沿嘉陵江);中区干线由七星岗经两路口、上清寺抵达曾家岩,叫中山大道,全长5公里,宽20米,底层砌碎石,上层敷设三合土。
▲中山四路的上清寺转盘。左边邮电局有个读报栏,让少年时买不起报纸的我至今怀念
修路之际,潘文华又在七星岗打枪坝建水厂、大溪沟建电厂。千百年来,重庆就是一座守着两江缺水喝的城市,盖因山高坡陡,用水自古靠人工挑运。挑水遂成为一大行业,特别是1891开埠后,客商的聚集、贸易的兴盛和外国洋行、兵营及领事馆的入驻,全城用水激增,挑水工达2万余人,几乎占全城人口的十分之一。想想也是哈,就一般人家而言,用洗脸水洗脚,淘米水淘菜,那是必须的,哪还有更多余水冲厕所?今天做工程可找银行贷。当年的银行、钱庄规模都小,哪家都贷不起。商界募股、刘湘应还之戊辰借款、房捐附加和马路货股附加(有趣在于,附加费那时就有了)。老潘聘请留学德国的工程师税西恒担纲,并与他一起勘测市区高差。老税精心设计出以渝中半岛最高处的打枪坝为净水厂,最低处的大溪沟观音梁为取水厂:中间用一根直径500毫米、长2080米的原管连接,以便水流直放全城。当时重庆无水泥,他便以条石替代钢筋混凝土,修建起厂房、水池、水塔等,其坚固耐用,至今还润泽市民。1932年 3月1日,城区各售水站向市民售水,日供水2000吨,后达4000吨。
▲从靠万人担水吃到人人喝上自来水,重庆城建走过了千山万水
路、水、电的兴建,推动了近代重庆城市建设的真正起步。在老潘市长任期9年内,重庆拓城向西冲出浮图关,眺看大坪、杨家坪;并于1932年修筑成渝公路:公路从牛角沱起,经李子坝过土塆到小龙坎翻越歌乐山,将沙坪坝纳入视野;一座颇具规模的近代山水城市,终于呈现在群山环抱的两江之滨,重庆主城两江四岸的格局基本形成。这一格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新一轮大规模扩城前,基本没变。1933年,又作为筹建负责人,参与重庆大学搬迁沙坪坝永久校址,积极协调建校经费等,卓有建树。1935年3月12日,蒋介石为追剿中央红军首飞重庆。重庆的大山、大水、大气势,让他深感欣慰,“此地可作大后方首选之地矣。”时值华北日军嚣张,《何梅协定》签字前夕,老蒋自知中日难免有一场恶战,重庆,成了他心理上的最后防线。此前,国民政府曾选择洛阳为陪都,但老蒋不满,认为洛阳地势平坦、进退无据,而重庆,让他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如果没有老潘的胆识格局,老蒋未必会选重庆作陪都,因为当时西部还有成都、昆明、贵阳、西安等备选。但用今天的眼光看,老潘拓城可能很不法治,毕竟,今天拆一个最牛钉子户,要花数百万元人民币,换了当年,如果那几十万户墓主都索要高额拆迁费,重庆,能有今天的模样?
▲第1图是老潘奠定的重庆山水之城的格局,抗战时修建的珊瑚坝机场清晰可见,再往远,就是南山了。今天的大重庆,是前人栽下的树结出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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