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乌云遮住了太阳

梁东方

让人惊喜的是，今天没有阳光。

让人舒适的是，今天有乌云遮住了太阳。

一般都将“乌云遮住了太阳”作为一种社会性的隐喻，意思是一时的困难、暂时的苦难、终将被克服的艰险。不过，作为大自然的季节天象，乌云遮住了太阳在冬天固然让人不爽，在其他季节，尤其是盛夏季节，这却是一种难得的的歇息。不仅气温有所降低，眼目也会因为万事万物不再刺眼而有了广泛的适宜之感，这时候才会发现那些婆娑丰富、茂盛葳蕤的绿意以往总是因为过分强烈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而被匆匆地忽略；只有现在，乌云遮住了太阳，人才能慢下来，才能在舒缓的节奏里从容地欣赏它们密集的枝杈和宽厚的阴翳。

乌云弥合了路面上树影和阳光的界限，让每一块地方的舒适度都趋于均匀；仔细看还能看到摇曳的树荫参差的边界，但踏足其间，已然不需要一向有太阳的日子里的那种快步冲过去的意志力的参与。不必戴帽子，不必手搭凉棚，哪里都好。

有风将杨树的叶子翻过来，持续地翻过来，将杨树叶子背面的白色示人，好像那是它们一向被衣服盖住的肤色；今天这样没有阳光的日子里，翻过来也没有问题了，就如同人的眉毛眼睛所体会到的这样，树阴之下和没有树荫的地方一体为均匀的光线适中状态。目测和身体感觉都判断应该是不怎么含有紫外线吧，尽管科学证明即便是冬天里彤云密布的时候紫外线也依然存在。

这个目测没有紫外线的日子像是偷来的，让人有一头扎进去就不想出来的愉悦。天地自然在四季之中总会点缀上这样一些愉悦，使人对气温不绝望，拯救人被击打到了深渊里的信心。

这样一个将天天灼烧闷热的天气踩了一脚刹车的日子，中断了一意孤行的热浪，为狂奔不止的季节按下了暂停键，使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舒缓下来的机会，使人在近乎宁静的舒适里，愉快地回望与前瞻了一下。事实证明，只有在当下足够舒适的情况里，人才有心思回望和前瞻；换句话说，人能回望和前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他们更接近于在宇宙中很可能是唯一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球上生存得不错的境况。

我们的回望，可以回望到那些不热的季节，甚至很冷的冬天；前瞻到秋凉到来的时候，甚至大雪纷纷的日子。季节轮转的游戏之中是人于其中的喜怒哀乐，人的喜怒哀乐穿插在四季的轮回中，不因天气即为人事，相较之下，仅仅是因为天气而来的情绪波澜，其实都堪称审美。热也好冷也好，当下最好。当下有乌云，那就是乌云最好。

夏天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把一直在火上烤的人从火苗上挪开了一下，让大家暂时脱离开“蒸蒸日上”的状态，给人们提供了这样回望和前瞻的舒适。我们应该多么感谢那些乌云，它们及时出手，终于缓解了一天比一天温度高、越来越高的趋势。

那些乌云据说最主要的成分还是水汽，是干旱地区最缺乏的水。水在空中为云，即便没有降落到地面上来，也已经给人带来无边的福祉。经验表明，这些本地缺少的水汽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空中，一定是距离不是很远的地方在下雨。我们享受到的是降水周边地区的福利。

如果你有兴致向着某个正确的方向驱车而去，终究会冲进雨里。不过那就是天地予人的另一种享受了，你会失去当下的乌云。

人在天地间的这种权衡，已经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