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无此好天恩:“北京怪人”齐白石的交游故事

知己有恩 齐白石 1933年 2.2×2.3×3cm 青田石 北京画院藏

知己有恩 边款“廿七年华始有师”

在齐白石的贵人圈中,胡沁园总是第一位出场的。1864年元旦,齐白石在原湖南湘潭县杏子坞星斗塘的一户农民家庭出生,取名纯芝。父母称“阿芝”。阿芝幼年体弱多病,跟随祖父和外祖父识字,并开始在包装纸上画画。后因庄稼收成不好,只能失学参加劳动,但因劳动事使不上力气,15岁时同本家叔祖改学木工。建房搭梁同样需要消耗体力,叔祖称其“太不中用”,便被送回了家。后见人做小器作,拜在当地有名的雕花木匠周之美名下,因着师傅的传授和自己的一双巧手,20岁左右,木匠手艺出色,“芝木匠”的名气也在十里八乡传开。这时,阿芝因偶然之机得见《芥子园画谱》,在木刻雕花的之余在纸上进行描摹勾画。1888年26岁时,始在朋友和自家叔叔的介绍下,跟随湘潭著名画家萧芗习肖像画。第二年春天,因在雕花时画下的几幅作品被湘潭本地的士绅胡沁园得见,收为弟子,并为其引荐老夫子陈作埙习文作诗。两位老师为期取名“璜”,号“频生”,别号“白石山人”,齐白石之名由此而来。

沁园夫子五十岁小像 齐白石 1896年65.3×37.5cm 纸本设色 辽宁省博物馆藏

这时候的齐白石,人生境遇也发生了重大转变。因着萧师和胡师二人的指导,一方面,齐白石接受到系统的中国画训练,很快就摆脱了斧凿,转而以画为生,为今后的创作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齐白石也因此得以进入到当地士绅组成的文化圈,他们的支持使得齐白石名声渐盛,也为其后来游历和在北京扎根提供了巨大的帮助。1899年,37岁的齐白石,由张登寿引见拜入近代著名经学大家、诗人王闿运门下。王闿运交游广泛,门生众多,他曾劝齐白石“见一人增一阅历,不必效孤僻一派”,也常常借雅集聚会推介齐白石。这些早年建立的交游关系及他们后来在不同情况下给齐白石的提携和帮助,是助其走出湘潭,在艺术上探索风极为重要一个方面。

老虎图 齐白石 1897年146×81.4cm 纸本设色 辽宁省博物馆藏

王闿运(1832—1916),字壬秋,号壬父,亦号湘绮,世称湘绮老人,湖南省湘潭县云湖桥山塘湾人。

齐璜祖母马孺人墓志铭 王闿运 1911年31.8×35.5cm×2 纸本墨笔 北京画院藏

展览汇集了多件齐白石珍藏的胡沁园的作品,如“璜宝之廿余年矣,从不示人”的《鹌鹑图稿》和沁园师命画、展示齐白石早期花鸟走兽类作品的风格面貌的《老虎图》、《梅花天竹白头鸟》等。王闿运手书的墓志铭以及齐白石亲自动手刻石的拓片也在展览中亮相。齐白石铭记恩师之情,寄于画、记于心,此次展览正是这份真情的一个窗口。

“窜于京华”1902年,齐白石在朋友的劝慰和安排下第一次走出湖南。六进六出,一直到1909年9月底归湘,其间游历了西安、北京、天津、上海、苏州、桂林、汉口、广州、香港、钦州等广阔天地,做家庭画师、刻印、代笔、临摹古画真迹之外,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近七八年的远游,齐白石改变了家中之贫困之境,但心中却未安定,他在日记中写道:“到老难胜漂泊感,人生最好不聪明”。之后,齐白石决意在家中潜心吟诗作画,并整理游历期间存留下的画稿。直到1916年湘潭地区出现军队交战,第二年齐白石听从朋友的劝告才告别乡间生活,北上北京。

初到京城,齐白石寄身于法源寺、龙泉寺等多座寺庙,因作品无人识,且不同于流行风格,经营惨淡。彼时,小齐白石12岁的陈师曾已经是声誉满京城的画师,他在南纸店看到齐白石的刻印,尤为欣赏。之后,主动要求和齐白石会面,并鼓励齐白石坚持自己的艺术道路,他曾在齐白石的作品《墨梅》上题跋“酒后尝为尽情语,何须趋步尹和翁”。两人经常一起探讨艺术、切磋技艺。1922年,陈师曾带着齐白石的画作赴日本参加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齐作受藏家喜爱,也因之抬高了齐白石在北京的声望。齐白石晚年追忆:“在穷苦的日子里、对我友情最深挚的莫过于陈师曾,他是第一个劝我改造画风和帮助我开画展的人。”

梅图 尹和伯 无年款131×35.5cm 纸本水墨 北京画院藏

墨梅 齐白石 116×42.5cm 1917年 轴 纸本墨笔 北京画院藏

此次展览中,北京画院收藏的齐白石《墨梅》与尹和伯《梅花》一同展出,观众可以从干湿用笔、点墨等技法上看出齐白石“衰年变法”对尹氏画法的参照与学习。在陈师曾的鼓励下,齐白石在经历 “衰年变法”后,独创出“红花墨叶”的花鸟新风,是为画坛将之与吴昌硕并称“南吴北齐”。

瑞光(1878—1932年),号雪庵,曾任北京阜成门外衍法寺、广安门内莲花寺住持。

钟馗图 齐白石 133.5×33.5cm 无年款 纸本设色 北京画院藏

这次到京,齐白石还结识了衔法寺主持瑞光和尚,画家陈半丁、王梦白,书法家曾熙,诗人罗瘿公等一大群在北京活跃的文化、艺术圈人士。这些人或多或少同样对他的艺术、诗文乃至生活方面起到过帮助。其中瑞光和尚,善画,尤喜石涛。与齐白石相识两年后,拜其为师,专攻齐白石并不被时人认可的山水、人物等题材,颇得精髓。齐白石将之视作得意门生和亲近知己。他曾多次在书信中提及自己和瑞光的交往。此次展览中,多幅作品为我们呈现了二人的师徒情谊与诗画交往。《钟馗图》一画是瑞光将古代瓷器上的钟馗画像放大画好后,由齐白石稍作改绘而成。1932年,瑞光和尚病逝,70岁的齐白石伤痛之下书写了所有的挽联,并在大病一场后开始绘制佛像题材作品纪念瑞光。二人情谊至深,经年不消。

新中国成立后,齐白石与梅兰芳合影

牵牛花 齐白石 1920年125×35cm 纸本设色 梅兰芳纪念馆藏

1917年十月,齐白石回到家乡。无奈家中被洗劫一空,甚至有绑匪放话,要绑在外发财的芝木匠。1919年,在湘潭躲避一段时间后的齐白石再次回到北京。第二年,受好友邀请到京剧名伶梅兰芳的“缀玉轩”做客,两人初识以艺术作为交流,齐绘草虫,梅唱《贵妃醉酒》,气氛融洽。梅兰芳最初随王梦白学画,后又认识多位画坛名师,但最终拜在齐白石门下,可见他对齐白石艺术的推崇与尊敬。此次展出藏梅兰芳纪念馆的《牵牛花》一画,乃齐白石在梅兰芳园中所见从日本引进的牵牛花品种,花开繁盛,齐白石惊叹其花开竟有碗口大小,于是下笔绘之。

齐白石刚开始寓居北京,名声还没打开。他也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处境,称自己“窜于京华”。在一次比较正式的应酬中,齐白石因为衣着平常,被旁人无视,恰巧出席的梅兰芳不顾他人眼光,恭敬寒暄,化解了齐白石的窘境。为此,艺坛留下了“如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的佳话。而正是有陈师曾、瑞光、梅兰芳等知己好友的赏识与支持,齐白石最终在北京扎下根来。

“故乡无此好天恩”,1926年,齐白石家中父母病逝,他在北京买下位于西城跨车胡同15号的住宅,正式在京城安定下来。这时他刻下一枚印章言“故乡无此好天恩”,暗示了其留早北京的打算。尽管留了下来,但是齐白石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一心在笔墨纸砚中耕耘,不入画会、社团等,因之被好事者称其为“北京怪人”。他并不介怀,甚至以“怪”自居,“前朝同光间,赵㧑叔、怀砚香诸君为西城三怪”,借之他将自己和瑞光、冯臼称“西城三怪”。并为瑞光和尚画下《西城三怪图》。1928年,徐悲鸿受邀担任北平艺术学院院长一职,邀请彼时在北京已经有一定地位的齐白石来担任教授。此次展出的北京画院藏《寻旧图》用详尽的题跋与自作诗讲述了徐悲鸿邀请自己任教的经历。

徐悲鸿赠送给齐白石的照片 题记:白石先生留存。悲鸿。

寻旧图 齐白石 151.5cm×42cm 纸本设色 无年款 北京画院藏

齐白石拒绝徐悲鸿,在一些好事者看来或许是自视清高,不愿流俗,事实上齐白石只是担心农民出身的自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面对齐白石的顾虑,徐悲鸿答应为齐白石做助教,最终齐白石为徐悲鸿的真诚所打动,答应到学校任教授课。在课堂外,徐悲鸿更是亲自接送齐白石上下课,两人惺惺相惜。齐白石曾深感徐悲鸿的知遇:“我法何辞万口骂,江南倾胆独徐君”。徐悲鸿是真心喜欢齐白石书画,他一生收藏齐白石书画众多,曾有信云:“倘有杰作,乞为留下”。

京城的“天恩”,莫过于有徐君、梅君等诸多知己好友对其艺术的肯定与支持。自1926年开始,齐白石就开始不怎么回湘潭看望妻儿和乡亲。这时候他雅俗共赏的艺术也开始被藏家和观众喜爱,行情极好。翻开齐白石的年表,我们发现他在艺术上的成就,除了自我努力之外,还得益于知己好友的相助。在湘潭时多位恩人相助,他得以由“芝木匠”转型成一名画家。后来受朋友邀请,在外游历也为其艺术发展提供了广阔的文化和艺术基础。到北京后,进入到新的文化艺术环境,以艺会友,又因知己好友的支持与鼓励,一步步在这扎下根来,同时他的艺术也慢慢蜕变,经历衰年变法,终成为一代大师。

展览现场

北京画院自2015年启动齐白石第二轮陈列展以来,陆续策划推出了以齐白石草虫、书法、山水、人物等不同题材为主线的专题展,无论是从展览研究的延续性还是聚焦来看,都为观众呈现了一个更饱满的齐白石。此次展览跳出这一策划模式,来思考如何链接齐白石的“上下左右”,将之置于民国的文化史之中,围绕其艺术交游,从他者的角度对齐白石进行“定位”。在北京画院的展览现场,每一幅画作和往来书札都记录了齐白石与知己好友的相知、相惜,这些温情又鲜活的时光记忆于当下而言,是一次回顾,更是一次对20世纪画坛的重新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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