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我的祖母》（中篇散文连载六）作者 吴位琼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祖母和所有坚韧勤劳朴实厚道善良的中国女人！
我的祖母
作者 吴位琼
那是一个穿厚棉衣的隆冬季节，那天我和一条街的伙伴们聚在一起玩“赶羊腿”的游戏。一群人后面牵着前面的衣服排成一直队，由前面领队拦着，阻止对方冲过来抓“羊”。如果阻止不了就算输了，被抓住的人就要受罚。我因为年龄小人长的细小，在队伍中跑不及，被抓住了一次。于是罚我低下头弯下腰，大家依次从我背上蹦过去。蹦着蹦着不知是谁在队伍后面推了一把，于是人群依次倒地将我压在了最底下。当时只感到眼晴发黑呼吸窒息，连呼叫的声音都不能发出来了。
正在这时，我的祖母来寻我了。不知是谁将这个危险的游戏告知了她，她拿着竹棍摸索着快步走向了人群，边走边大声叫着我的小名。众人见我奶奶找来，便纷纷爬起作鸟兽散。谢天谢地，关键时刻是祖母保护了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我从那次之后，胸口一直像有气堵着，稍有疲乏便隐隐不畅，许久之后这种现象才消失。我祖母说，我那是伤了元气，以后再不许玩那样的游戏了。祖母说人多的地方必是是非之地，要我养成无事早归家的习惯。直到后来我上学了，除文艺活动外，体育课所有的危险动作包括翻杠下腰劈腿等，别人争先恐后地做，而我却能溜则溜能躲则躲。
在我尚未成熟的模糊意识中，除了本能地觉得祖母的面目与别人有些不同外，并没有太多其它的想法。因为父亲长年工作在乡下，母亲在工厂上班也难得有时间照看我们，祖母自然就成了我们的直接监护人。她常告诫我们：人穷志不穷，穷要穷得有志气，有骨气。
上了学后，不同层次家庭的孩子集中在同一个班里，我才开始感到人与人之间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差别。仅就家庭经济状况来说，我家条件赶人家就实在差太远了。我所在的学校是县城最好的学校，小学五年半初中两年都是在实验小学（过去称建设街小学。当时小学设有初中部），高中两年是潜江中学。记得刚上学报名的那一天下着大雨，我家居然找不到一双可以给我穿着合脚的套鞋。于是父亲就让我将母亲的套鞋穿了，然后用稻草绳子替我从脚底绑上系牢，撑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油布伞牵着我去学校报名。母亲的套鞋毕竟太大了，穿在我瘦小的脚下象划船，一走一溜走不多远稻草绳早被脚下流水泡软松断了，最后只得一走一拖走到学校。这时鞋内早灌满了水，还不如打着赤脚利索。
从小学至初中，我的学习成绩各门功课都居班级前列。高中分到文科班后，找老师调换到理科班。老师起初坚决不同意，将班级花名册拿给我看，我的名字摆在第一。老师说：我们分班不是随便分的，是根据学生平时成绩和个人特长分的。你都不读文科，那么谁读？
说心里话，当我知道自己被分到文科班时，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喜不自禁。可是当我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怕我学文科将来不好就业，因为当时流行“学了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建议我学理科。我深知自己不喜欢数理化，深知它们是我的短板。可还是悻悻地转身跑去学校找老师调班级。见老师不同意，我哭说不换就退学不读书了。老师无奈，只好设法将我与另一位不愿读理科的同学作了对换。
且说那时读书，学习成绩好不好并没有谁太当回事。那时提倡的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我们有时连课本都不能按时发，上课时就听老师讲一些水浒西游记或者小兵张嘎之类的故事。那时的老师都是地道的老一辈知识分子，其教学水平教学能力职业道德皆堪为人师。他们所传的道授的业解的惑，深深地影响了那个时代的我们。只是那时学校都必须隔三岔五地去附近农村开门办学，比赛挖河开沟插秧割谷，谁做的快做的好谁就有资格被评上劳动积极分子和三好五好学生。
我由于在班上算是小个子，加上营养不良发育缓慢，因此比起那些年龄和个子都稍大于我的同学来说，我再怎么努力都评不上劳动积极分子。有次下到田里插秧，插了半天以为会得个表扬的，不料农民伯伯说秧插歪了又稀又乱还得他老人家自己再返一道工。积极分子是当不成了，腿上却爬进了吸血的蚂蝗，怎么拉都拉不出来，最后有人帮忙用手拍出一片血迹来，才终于将它拍掉。
从那之后，总觉得似乎还有一条蚂蝗钻进我腿里了，心里一直怪怪的感到不舒服。每次只要一听说又要去田间劳动，我就会本能地想起那条蚂蝗来，于是越想越害怕。说了几次别人都觉得好笑，反而说我是小资思想，因此只能悄悄害怕也不敢对谁说了。
好在作文是我的强项，似乎一直是班上甚至全年级的范文，因此我情愿天天呆在教室上课或者写作文也不愿意跑出去开门办学。记得有一篇关于写理想的作文，我天方夜谭地写了一大堆自己的梦想。其中还杜撰出夜已深了，我家时钟滴滴嗒嗒的钟摆声将我从梦中敲醒云云。其实那时我家穷得吃饭都很勉强了，哪有钱买什么时钟之类的奢侈品啊，不过是小孩子的虚荣心和想象力在作怪罢了，不料那篇作文居然也被老师当作范文宣讲。老师在台上讲，我在台下听着脸上发热。心想我哪懂什么理想不理想啊，我当前最大的理想不过是有美味的饭菜吃，有漂亮的衣服穿而已。
有一次我们这条街上来了个卖甘蔗的，那甘蔗是用手扶拖拉机运来的，甘蔗长长短短铺了一地，吸引了众多买甘蔗的。卖甘蔗的顾得了东边顾不了西边，一个人实在招呼不过来。我看见有人没有给钱悄悄拖了甘蔗回家去了，卖甘蔗的没有发现。不一会又有人拖了一根走了，还是没被发现。我自从放学路过，就停在甘蔗前挪不开脚了。看见别人甜滋滋地在啃甘蔗，我心动了嘴也开始流口水了。想起了我的两个弟弟，他们如果也能像别人家孩子那样有一节甜甜的甘蔗啃着该多么好呀。可是一根甘蔗五分钱，那五分钱可以拿去买两斤菜了，我上哪里去弄那五分钱呢？想着想着趁人不备，我抽了根甘蔗撒腿就跑，心里又慌又愧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进了家门。进得门来，只见两个弟弟手里正拿着甘蔗在啃，边啃边说姐姐你回来的正好，奶奶给了我们五分钱买甘蔗吃，还给你留了两节呢。我一面尴尬地应声着，一面拽着手里的甘蔗不知如何是好。发了一会呆，心想既然我弟弟们有甘蔗吃了，那么就将别人的甘蔗还回去吧。可是怎么还呢？我一面思忖着一面对弟弟们说：既然买了就不重复了，我将这一根退回去吧。当我拖着甘蔗心虚胆怯地走到摊位时，那个卖甘蔗的似乎故意一点也没察觉出什么，正扭着头朝与我相反的方向看呢。我丢下甘蔗飞快跑开，生怕身后有人追来。当然还得感谢我的祖母，是她那常规之外情理之中的慷慨五分钱，让我洗刷了羞惭留住了自尊。
有一次我和要好的女同学结伴上学，我们路过一个河边垃圾场，发现垃圾场有一把塑料玩具手枪，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家不要了将玩具丢在了垃圾堆里。于是我想起除了会用铁丝和木棍做弹弓玩，还从来没有玩过玩具枪的两个弟弟。我和同伴商量一下后，便将玩具枪捡了起来，准备拿到学校等放学后再拿回家给弟弟玩。不料上课时一个矮胖女人汹进教室来，大叫是哪个强盗偷了我家孩子的玩具枪。正在讲课的老师愣住了，马上问是怎么回事？那胖女人说自己是公安局的家属，带着孩子去拉屎时将玩具枪放在了河边垃圾场，谁知拉完屎转回来枪不见了，有人证实是被你们班那个女孩偷了。
我知道她是在说我，便马上站起来反驳：枪是我捡的，你凭什么说是我偷的？不信还有我们班同学做证。枪在这里，你拿去就是。
那个胖女人一把夺了自己的枪转身就走了。但是她跑到教室那么一叫，白的都被她叫成黑的了。一时间同学们交头接耳，不明真相的和那些平时本来就忌妒我的同学，居然以讹传讹说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她平日里一板正经原来却是个小偷。
放学回家，我将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祖母和母亲，她们找到了那个胖女人评理。胖女人见我祖母她们穿的破破烂烂，仗着自己丈夫是公安局的，一付气势汹汹的样子叉着腰又骂又叫。我祖母被那个粗野女人气得不行，拿着拐棍寻声冲了过去，那胖女人一闪，我祖母因为眼睛看不见，以为她还在原地，冷不防扑空摔在了地上。胖女人乘机扑上来对我祖母拳打脚踢，我母亲那时又瘦又弱，上前帮我祖母与胖女人扭打在一起。众街坊邻居闻讯赶来，纷纷指责那个胖女人。说你一个膀阔腰圆的年轻女人欺负人家一个上了年纪的瞎老太婆太不应该了，还不快住手。一场撕打这才停止。
看见那种场面，我当时吓着了，也呆着了，挥着手拼着小命怎么也近不了那个黑胖女人的身。我恨她，那个仗势欺人缺德耍威风的恶女人。直到后来在路上碰到，我对她都有一种深深的仇视和厌恶。可是时间啊，有时就是一个可以冲淡一切的魔术师。许多年以后，那些昔日的怨仇早已稀释淡化。巧的是，后来，我和胖女人的侄女婿成了同一个市委大院工作的同事，和胖女人的侄女成了同一个小区居住的邻居，我大弟弟也成了公安部门的干部。当我终于对那个胖女人提不起任何仇恨来的时候，我将自己潜江的旧居低价卖给了她的侄女。那些往事，那些曾经的耻辱、伤痛和贫穷，就让它随风消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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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位琼，自82年开始发表作品讫今，公开出版过个人专辑《守着没有花开的寂寞》、《你以为我是谁》、《吴位琼诗选》；另有与人合著《辛亥革命先驱一一刘静庵》等书籍出版。有作品曾发表于《诗刋》、《中华诗词》、《诗选刋》、《中国政协报》、《中国妇女报》、《湖北日报》、《长江文艺》等刋物。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诗词楹联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潜江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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